四人一路南行,这时已至云南边界。夜晚宿在一处农家。翌日清早,君紫妍帮助主人家准备了饭菜,叫醒其他人。众人都齐整地围坐在桌前,唯独不见龙在飞人影。
“说也奇怪,他最贪睡,今早一睁眼就不见他踪影,该不是有什么急事离开了吧?”林一潇猜道。
主人家大娘操着一口方言说:“我早上看见那个男人了,一大早出去了,不知做什么去了。”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龙在飞大踏步走进来,“我回来了,大伙儿都还没吃呢!”
众人抬头一看,俱是一惊。但见他腮下的胡子被剔得干干净净,平常有点乱糟的头发也梳理的整整齐齐,不变的是一身纯白色长衫。
林一潇笑着站起来,缓步走近,细细打量着他这一新的形象,“大哥,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这改头换面,是要重新做人么?”
龙在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像个小男孩儿一样,吞吞吐吐地说:“就是觉得这样干净利索,清爽一些。”说着,偷偷瞟着其他人。
众人被他俩逗得都笑起来。也未多说,林一潇拉了下傻站着的龙在飞,坐下吃饭。
吃过早饭,四人又匆匆上路。眼看着马上就能到五毒教,大家心里都想着越快抵达,就越不会出乱子,到了五毒教的势力范围,任是江南绿林九省中的谁也不敢奈何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直到天色漆黑,四人才投宿,恰好在城里,容易找到客栈。
四人只念着林一潇等被方岳追杀,江南九省的绿林好汉恐怕都想要拿他们,却忘了龙在飞也是个逃命的人。
这天早上,龙在飞依旧破例起得很早,推开房门,伸了个神清气爽的懒腰,缓步走下楼梯,下了几级,便驻足不动了。楼梯的尽头,一个姑娘手执长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龙在飞不得不故作镇定地走下来,直到走到那姑娘面前,一把寒森森的利剑直刺过来,剑尖抵在他的喉咙处。
这让本就在楼下等待早饭的妍婷二人大惊。君紫妍正要提剑上前,龙在飞却冲她微微摆摆手。那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脸去。二人就这般僵持着。
林一潇也走出房间,见到这一幕,也着实惊了一下。但立刻就若无其事地走下楼梯,在龙在飞身后,翻过楼梯扶手,走到方婷左手边坐下,先嘱咐了她们不用担心,又讲了龙在飞的风流债。此前顾虑着龙在飞的声誉,即便对妍婷,林一潇也没有说,但事到如今,不说显然不行。事情说完之后免不了要为他辩解一番,话说到了,能不能认同,就全在妍婷自己了。
君紫妍听这姑娘竟是天府之城的秦曼,不禁留意起来。见她身材瘦小、皮肤雪白、秀发乌黑,因为只能看到半个侧脸,五官如何便看不到了,但想能让龙在飞看中的女子即使不是天姿国色,也一定绝非庸脂俗粉。
秦曼手中的长剑颤抖了几下,终于胳膊软了下来。
“小曼……”龙在飞语气温柔地唤她。
秦曼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已是泪流满面。“我还是下不去手。现在,不管你还不还手,我都杀不了你了。”
“小曼,你一个人追我到这里?”
秦曼低着的头微微点了点。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秦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画轴,递与龙在飞。龙在飞展开画轴,自己神采奕奕的形象映入眼帘。
君紫妍见状,下意识摸了摸凳子上的包袱。方婷则嘴角衔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继续吃饭。
林一潇询问,“婷婷,你笑什么?”
方婷放下筷子,缓缓道来:“这秦姑娘忒也多情,只可惜芳心错付。我只笑世间太多痴心人看不穿这男女纠葛,恐怕注定要赔上一生幸福。”
林一潇紧握方婷的左手,深情款款道:“如若两情相悦,便不会有此担忧了,你自不必担心。”
方婷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会心一笑,“这个自然。”
君紫妍筷子微抖,夹起的小菜又滑落到盘中。她微微叹气,放下筷子,注视着秦曼和龙在飞的情况。
秦曼抽泣道:“我拿着这幅画,四处打听你的下落。问到这家店的掌柜,他说不曾见过这个人,却又犹豫说一个人的眉眼跟画中人很像,我就让他描述了此人的相貌,经他说完,我就断定此人就是你。只是我真不敢相信,你竟忍心剃去了胡子。你不是说,你喜欢络腮胡须,显得为人豪爽大气么?”
龙在飞“嘿嘿”干笑了两声,却找不到好的解释,只得说:“时间久了,换个样子。”
“你曾说,有个女子夸你的胡须好看,所以你才一直留着胡子。现在该不是又有哪个姑娘说你这样好看,你就把胡子剃了吧?”
“这……这个……自然不是。”龙在飞结结巴巴地说。
秦曼冷笑一声,眼底尽是凉意,一把夺过画轴,“你就是这个样子,无论平时看起来多么淡然自若,多么满不在乎,到了关键的人和事上……呵呵,呵呵”
龙在飞被她说得语塞,微微有些脸红。
秦曼转身欲走,却又补充了一句:“什么时候合适了,也让我见见,到底何人能将你收服?”
“小曼,是我对你不起,只是……只是……”
“只是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娶我,不会爱我?!”秦曼接着说下去,而后冷笑数声,身子不住的颤抖。
龙在飞见她如此,也是心痛,欲伸手安抚她,却觉不好,伸出去的一只手停在半空,好不尴尬。
秦曼却坚决地说:“你不必愧疚,我亦不曾后悔。我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就知道你并不爱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只是内心深处期盼,日久天长你就会被我感动,因此爱上我。可惜,男人都是理性的。只是,我跟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我想让你带我离家出走,而是我想跟着你四海为家,你能明白么?”
“我……我……”听她如此说,谁会不明白?只是龙在飞愈发不知该怎么回应于她。
“紫妍,你怎么哭了?”林一潇突然发现君紫妍呆呆地看着秦曼,泪水湿了前襟。
君紫妍惊醒一般,忙拭干泪水,吸了一口气,“听秦姑娘讲述心意,被感动罢了。”
林一潇笑起来,“你也真是多愁善感!”
“小曼,你果然在此!”门外闯进一群人,领先一人朗声道。
君紫妍见那人竟是天府之城的城主——秦易,忙提剑起身,虽说他是追秦曼至此,但见到他们三个在这里,保不准顺便拿了他们去交给方岳也未可知。
秦易不免侧头看向这边,见是君紫妍等三人,也是大感意外,“君姑娘,你们竟然在这里?”
君紫妍还不知他心意如何,是敌是友,只微笑点点头,手中仍紧握长剑。
秦易走过来,见了礼,道:“君姑娘,那日在铁拳孟家见到你,委实惊讶,不及与你细谈,今日见你们安然无恙,最好不过。看样子这位兄台也有奇遇,治好了内伤。”
君紫妍见他说得诚恳,放松警惕,“多谢秦大哥记挂,我们都平安无事。”
秦易点点头,“今日我还有些家事需要处理,不能相陪,他日再尽地主之谊。”
“好。”
秦易走过去搂着秦曼的肩膀,温言:“你怎么又自己偷跑出来了?哥哥很担心你呀!”
秦曼抽泣不止,伏在秦易肩头大哭。
方婷望着秦易走过去,不由赞叹道:“一城之主,长身玉立、丰神俊朗,果然是少年英雄。”
“嗯。”林一潇附和道。
方婷抬脸看着林一潇,心想,我夸其他男人,你反倒跟着应和。见林一潇对她点点头,眼睛澄净如水,又想,毕竟是林大哥,不会喝这种干醋。又瞥眼看着君紫妍的神色,心道,秦易不但不追拿我们,反而担心我们的安慰,可见他和君姑娘关系匪浅。可适才君姑娘见他进门,却还有所戒备,不知是何缘故。
那边天府之城的人已把龙在飞团团围住。秦曼哭的差不多,擦了擦脸,对秦易说:“哥哥,我没事了,我们回家吧!至于他……”秦曼看了眼龙在飞,“算了,我也不曾怪他,就当不曾见过,日后做个陌路人吧!”
“可他玷污……”
“哥!”一声凄厉的喊叫,似用尽全身力气,秦曼通红的双眼满含泪水瞪着秦易。
“好,好。听你的,算了,算了。司空,我们回去。”
“哈哈,你们果然在这。我早说,天府之城的人鬼鬼祟祟,定是发现了你们的踪迹。想私下抓了你们去盟主那邀功请赏。”一个身材短小的人跳进门槛,手舞大刀,张牙舞爪地说。
接着,又是五六十人挤进门来。
君紫妍认得这其中有肖敬和裘林二人,那这伙人就都是百越帮的。
先进门的矮子直接挥刀砍向林一潇。当天君紫妍女扮男装,如今换做女装,旁人一时不能立即认出,但林一潇却相貌装扮依旧,于是百越帮的人多数聚拢在他周围,方婷也被围在垓心。
“成舵主,攻其弱处,先抓住这个白衣女娃儿!”肖敬没有立刻加入战团,旁观了一阵林一潇与那矮子的对招,见林一潇武功较之在杭州之时精进不少,想到这个办法。
君紫妍挤不到林一潇的圈子,反被裘林带着一伙人逼得攻少守多。
龙在飞见君紫妍势弱,急忙跃身来帮忙,只是一个在人群内,一个在人群外,呼应不到。渐渐地,又多出一小拨人转来战龙在飞。
秦曼便也无心跟着哥哥离开,略一犹豫,还是提剑过去助龙在飞退敌。这样一来,为保秦曼安全,秦易不得不与百越帮为敌。天府之城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也基本扭转了局势,两边基本上势均力敌。
这次百越帮众人以成江分舵主为首,他与林一潇对战,又有一些手下人帮忙,已占优势,见方婷不会武功,更是心中窃喜,却不想突然之间,身边手下人去了大半应付天府之城的人,不禁着急起来。心想,此前肖敬和裘林告知帮主放跑了这几个娃娃,帮主大怒,将此重任交与我,倘若我亦未能完成,恐怕帮主此后便不再信任我了。这天府之城也想抓住这几人在江南立威,若是让他们抓到人,结果更糟。这样想着,刀法舞得更加紧密,招招狠辣。
肖敬旁观者清,看得明白,虽然林一潇武功高强,但却一心在方婷身上,毕竟是攻少守多,于是便有了计较。恰见成江也急于求成,刀法舞得甚急,令林一潇难以顾及其他。于是扣了数枚毒镖,瞅准时机,同时向林一潇和方婷射去。林一潇即轻巧的拨开毒镖,却护不到方婷周全,一只毒镖已然钉在方婷左臂上。林一潇顿时失控,扶住方婷,直欲冲出人群,抓住肖敬。
君紫妍心知不好,也顾不得其他,急欲与林一潇会和。如此,潇妍二人不免被剑划伤。肖敬却嘿嘿冷笑,“成舵主,抓住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君紫妍见状,知道如此行不通,瞥眼见方婷手臂留出黑血,更知镖上有毒,大声道:“大哥,镖上有毒,你先带方姑娘出去要紧。”
林一潇听到这话,忙看了眼方婷,见她脸色苍白,额头尽是豆大的汗珠,更着了慌,不及细想,将剑舞成一个圈,逼的其他人退了开去,寻空隙带着方婷窜了出去。其他人被君紫妍和龙在飞阻住,无法抽身去追,只得放走林一潇和方婷。君紫妍还是不放心,“龙大哥,你也追出去,大哥身上有伤,独自带着方姑娘恐怕不行。”
龙在飞不肯,却被君紫妍再三催促。
秦易见状,不得已开口道:“龙在飞,你带小曼先走,这里有我。”
龙在飞略犹豫,一阵风似地携了秦曼夺门而出。
百越帮众人见人都跑了,只剩下天府之城的人和一个小姑娘,怕走了最重要的人,分出部分人追了出去,却不知龙在飞轻功精妙,早已无影无踪。
秦易担心秦曼,令城内众人追去保护秦曼。自己留下同君紫妍退敌。
君紫妍见己方只余两人,放心不少,从腰间摸出一物,塞进嘴里,随即手肘一抖,从袖中抽出一物,握于掌内,来迎成江。自林一潇走脱,成江便同裘林合战君紫妍和龙在飞。此时肖敬带人追了出去,裘林去斗秦易。成江想如果连一个小姑娘都拿不下,我日后还怎样在江湖上混。正斗间,君紫妍左手一掌击来,却只在他面前划过,依次略过众人面前,所到之处一阵青烟,有淡淡的清香,闻来只觉骨酥魂销,瘫软于地。
君紫妍提剑击向裘林,先逼退了他。裘林见君紫妍,大吃一惊,转头一看,成江居然躺在地上。君紫妍趁他愣神之际,拉了秦易飞身出门。
二人骑马向南疾驰,出了镇子,循着龙在飞留下的几个标记,找到郊外的一个破庙,见到其余众人皆在里面。
君紫妍急忙过去查看方婷伤口。林一潇早已将方婷衣袖撕开,毒镖拔出,吸出部分毒血。君紫妍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拿出两个黄金丸,分别让林一潇和方婷吃了。再搭了下方婷的脉,取出小匕首,轻轻地去割掉方婷臂上已经腐坏的肉,方婷疼得大叫,晕倒在林一潇怀里。林一潇不忍,抓住君紫妍握着匕首的手,“别!”
“想让她活命,必须这样。”
林一潇不得已,将手慢慢松开。
君紫妍继续将四周腐坏的、黑色的肉割去。方婷疼得死去活来,紧紧握着林一潇的手。林一潇怕她咬伤了牙齿,取了一块手帕塞在她嘴里。
秦曼不忍看下去,在庙门口坐着。
君紫妍放下匕首,用嘴吸出里面残留的黑血,从小包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粉末洒在伤口上,疼得方婷不住呻吟,最后用布紧紧缠住。
君紫妍擦了擦嘴,自己亦服了一颗黄金丸。对林一潇说:“我只能暂保她无虞,三日之内,我们必须赶到五毒教,现在只有五毒教的教主能救得了她。”
林一潇扶着方婷站起,“那我们现在就起身。三日之内必须赶到!”
秦易走过来,拱手道:“既然几位要去云南,那我就携小妹回城了。几位多多保重。”
“今日还是多亏了秦大哥,他日相见,再相报答。”君紫妍深深一揖。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疏。对了,前几日,我碰到瞿凝一行人,本也问起过你,但她们只说你下山去了,便匆匆离开了,我也没有多问,不意今日却在这里与你相遇。”
君紫妍眼神空洞,似乎出了神,嘴角勉强挂着微笑问:“凝儿……她们都还好么?”
“还好。”
另一边,秦曼对龙在飞说:“你瞧上的人果然出众,只愿她能看得见你吧!”
龙在飞不知如何回答,只凄然一笑。
秦家兄妹同众人道了别,率了天府之城的人离开。
龙在飞和君紫妍收了东西,问她:“你与秦易早就熟识?”
君紫妍点点头,“许多年了——大哥,我们上路吧!”
四人一路快马加鞭,只是无人知道五毒教具体在何处。君紫妍只知五毒教系苗族人创立,遂打听着苗人聚居区,一路南行。只见毒虫越来越多,就连普通蚊子也比其他地方的毒上一些。方婷日渐虚弱,整个人软软地倚在林一潇身上,多数时候都是昏睡状态,偶尔醒来,进些水米。林一潇也愈加心焦,已过两天,却不见五毒教教徒,就连当地人提起五毒教三个字也讳莫如深,这样一直南下,不知道要走到何时,马匹换了又换,只有旋风脚力神速,却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君紫妍打听着当地人,说再南行十几里就有苗人,这一带居住者甚少,恐怕再走下去要好一阵子碰不到人了,至于五毒教什么的却不曾听说。
君紫妍估计已离五毒教不远,告诉龙林二人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