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天气已然转凉。
“义弟,义弟!”龙在飞满脸通红地闯进屋内。
林一潇放下手中的拳谱,“一个上午没见到你了,早饭都没有吃过,这个时候突然这么急地跑回来是有什么事么?”
“我……我……我是有点事想跟你说……”龙在飞顿时扭捏起来,一句话也说不顺溜了。
“啊?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不是中毒了吧?”林一潇忙站起来,仔细端量起龙在飞,自打认识他起,就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哎,我只是想跟你说……说……我喜欢紫妍,我想娶她!”
“啊?”林一潇退后两步,瞪大眼睛重新端量起龙在飞。
“我说的是真的,我是真心的,我从没有说过想娶哪个女子为妻,这是第一次。紫妍她受了很多苦,她需要一个人照顾她,我也想陪着她……”
林一潇看着他一脸诚挚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大哥,我还从没见过你如此认真的表情,可真是笑死我了!”
“你别光笑啊!你是她义兄,这件事你说怎么办吧?”
“那你若是娶了紫妍,你岂不成了我妹夫?”林一潇打趣道。
“你们又不是亲生兄妹,什么妹夫不妹夫的,她是你嫂子才对!”
“哈哈哈,这点便宜你也要占去,你到底要不要让我帮忙?”
“啊,你……你……”龙在飞张着嘴,指着林一潇,半天也没接下去。
“好了,好了。这会她们几个都在忙着准备午饭呢,一会饭前,我就问问她的意思去。”
龙在飞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等到菜都摆好,林一潇嘱咐方婷和柳芽儿先坐下吃,他去盛饭。当他走到厨房时,君紫妍已盛好了五碗饭,见是林一潇过来,还愣了一下,端给他两碗饭,“饿了吧?”
林一潇接过后,又放了下去,对上君紫妍奇怪的目光,“紫妍,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下。”
君紫妍微微点头。
“大哥说他喜欢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觉得可以,义父那面由我去说。大哥这人虽然看似放荡不羁,但实则粗中有细,我们相处这么久,相信你也了解。他的武功、人品都是没得说的。”
君紫妍脸上淡淡的微笑蓦地消失,胸口起伏,别过脸去,直到听完这段话,才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不嫁。”
“紫……”
君紫妍猛地转过头来,一双妙目射出迫人的寒光,打断林一潇的话,“我本是峨眉弟子,只是带发修行,既已出家,又怎能谈及这些?”说完,绕过林一潇径直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林一潇深感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后悔已然不及,端了三碗饭进去,冲着满怀期待的龙在飞一脸灰败地摇摇头。龙在飞一把抢过林一潇手里的饭碗放到桌上,便拉着他跑到了院中。
“到底怎么回事?”
林一潇把君紫妍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龙在飞原本焦急的脸一层一层暗下来,沉默半响,才道:“这事以后还是别再提了,千万别让紫妍尴尬。”
林一潇点点头。二人一转身,见方婷和柳芽儿在门口正欲转身。柳芽儿冲他二人吐吐舌头,去端了剩下的两碗饭。方婷则径直走了过来,并未言语,只是挽了林一潇一同进屋。
几人匆匆吃了午饭。晚饭也无人给做,方婷热了中午剩下的饭菜,四人又粗略吃了些。柳芽儿去叫君紫妍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说练功累了想要睡会儿。
这一日,众人都无甚话说。夜间,龙在飞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悄悄爬起来出门去了。同样地,林一潇也睡不着,干脆起来找了坛酒喝,刚好碰见起来找东西吃的柳芽儿。
柳芽儿嘟着个小嘴,“厨房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了,干脆分我一杯酒吧!”
“小孩子,不该喝酒,何况你饿着肚子更不能喝酒。”
柳芽儿一把抢过酒坛,一边倒满一碗,一边不服气地说:“什么小孩子,比这烈的酒我早就喝过了。再说了,你自己一个人喝闷酒也没啥意思,不如我来陪你,我只喝一碗,剩下的都归你!”
林一潇接过酒坛,跟着柳芽走出院子,走到近处的一个土坡上坐下对饮。林一潇望着天空皎洁的月亮,喝一口酒,叹一口气,只觉胸中憋闷,猛灌了一大口酒,顿觉舒服不少,随即却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柳芽儿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林一潇侧过头,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笑你喽!”柳芽儿咂吧着嘴里的酒,一脸轻松。
“小屁孩儿!”林一潇转过脸,又喝了一口酒。这酒今日格外辣,从嘴里一路滑进腹中,刺激得五脏六腑都有点不舒服。
“你倒是不小了,可看事情还不如我这小屁孩儿通透。”
“嗯?”林一潇睁着略微迷离的眼睛,看着柳芽儿神气的表情,颇觉好笑。
“林哥哥,你可知君姐姐是喜欢你的?”
“啊?”林一潇猛地转头,忽然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喝了大半坛酒,许是有些醉了,脑子也不太灵光,一时也没想明白柳芽儿说的话。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君姐姐满眼满心都是你,她做的什么不是为了你,你却只作瞧不见。今日你又将她推给别人,你可知她会有多伤心?她是个不会表达情绪的人,她的开心大家看得到,她的伤心你就未必知道了。即使你有了方姐姐,也不该如此伤害君姐姐啊!”
林一潇低低沉吟着:“她做的事不都是义父安排的么?我……只是她的大哥而已啊。”
柳芽儿没有听清他说什么,见他好像有些醉了,自己碗里的酒也喝光了,便先回房睡了,留林一潇一人独饮。
林一潇只觉思绪混乱,这酒平日喝来也不觉怎么样,今日却觉得脑袋沉甸甸的。“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林一潇自嘲道,却正好瞧见龙在飞远远走来,招呼道“大哥!”
龙在飞握着一把短枪走过来,“你在这干什么?喝酒?”
林一潇指指天空,“你看今夜的月光多美,咱们也来‘举杯邀明月’如何?”
龙在飞微微皱眉,“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文绉绉了?”
“跟婷婷学的。”
“哈哈,你小子。你等着,我再拿两坛酒来!”
龙在飞把短枪送进屋内,拎着两个酒坛子出来,自己先打开一坛,“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大哥刚刚去做什么了?”
“睡不着,起来练练武。你别说,还真有收获。”
“哦?”
“我用这短枪做兵器,实则不利于与人交手,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只因我喜它便于随身携带,才用它做了兵器。仗着自己轻功尚可,这些年也过来了。但倘若真与高手过招,生死攸关之时,定然要吃大亏。今夜兴起,将此前所习枪法皆又重武一遍,无意间悟出其中精妙。”龙在飞自顾自说得兴致勃勃。
林一潇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大哥深夜练武可是受白天之事困扰?”
龙在飞本讲得兴起,正欲喝口酒润润喉咙,听林一潇这么一问,刚递到唇边的酒坛又放了下来,笑道:“是吧!难道义弟出来饮酒也是为此事烦心么?那我这做大哥的可真对不住你喽!”
林一潇勉强笑笑,没有接话。
“借酒消愁愁更愁,若早知你是因此喝酒,我就不陪你了。我这酒可是为了庆祝我的枪法更进一步!”
“大哥当真如此看得开?”
“也不是看得开,”龙在飞轻轻叹了口气,“只不过是屈服于现实的无奈罢了。这世上凡事讲究个缘法,既然我和紫妍有缘相识、无缘相爱,那我就应该珍惜这相识的缘分,否则一味强求,岂不连这层缘分都要失了么?”
“大哥这种别样的豁达还真值得小弟多多学习。”
“哈哈,你小子这话说的,好像是在笑话我吧!”
林一潇笑道:“哪敢,小弟的真心日月可鉴呐!来,小弟敬大哥!”
“好!咱哥俩莫要理那些烦心事,尽情喝酒!”
二人举起酒坛,互碰一下,“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犹显得不够尽兴,又去搬了几坛酒,继续畅饮。龙在飞喝到兴头上,定要将悟出的枪法武给林一潇看,随手在地上抄了根树枝,比划起来。林一潇也按捺不住,拾了根树枝上前与之切磋。二人时而饮酒论武、时而切磋技艺,到后来喝得多了,均手舞足蹈起来,直到累极,才昏昏睡去。
二人直睡到第二日中午,耀眼的阳光照进屋内,有些刺眼,才被迫醒转。熟睡时不觉得饿,这一觉醒来便觉得腹中空空。二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是自己房间,想着昨日喝得太多,怎么回的房间都不记得了,还以为一直睡在外面呢!二人一起出房门,见君紫妍她们三人已吃上了午饭,便坐下一同用餐。期间,众人各自吃饭,无人说话。龙林二人互换眼色,不明情况。林一潇又看向方婷,方婷却没有回应,神色如常继续吃饭。好像其她人什么事也不知道,只有他二人心中有鬼,但气氛冷得又不同寻常。君紫妍吃完饭便先去收拾龙林的房间。林一潇看着君紫妍的背影,忙问:“婷婷,现在是怎么样?”
方婷一脸茫然:“什么怎么样?”
这一问倒是让林一潇一愣,“昨天的事,紫妍怎么样了?”
“昨日事昨日毕,还能怎样?”方婷脸上未有什么表情,只给林一潇夹了些菜,示意他安心吃饭。林一潇虽然心里没底,但却没有再问,一边吃饭一边寻思,想来谁都不愿再提此事,最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转头再看龙在飞,见他专心致志地吃饭,也就不再多想了。
午饭后,潇婷二人照例下了会儿棋,方婷便要午睡。林一潇回到房间,见龙在飞提了枪正要出门,说要将昨日悟出的枪法再温习一遍,免得几坛酒喝得忘了个干净。林一潇就只能独自在房中继续研究拳谱,浑浑噩噩地看了一章,却好似什么也没看进去,不得不又重新看一遍,可惜字字看过一遍,却不记得其中说了些什么。于是再也看不下去,便想着不如去院中将近日所学从头到尾武一遍,也许可像大哥那样另有一番领悟。只可惜实际武完一遍,也不觉有什么新的领会。心情莫名十分低落,也无心再练下去,想着方婷该是醒了,便欲回屋。经过厨房时,突然想到这个时间应是君紫妍准备晚饭的时候,便不自禁地走了进去,却恰见君紫妍泪流满面痴痴地站在灶台边,不禁吓了一跳,忙跑过去,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紫妍,你怎么了?”
君紫妍缓缓转过头来,见到林一潇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没事啊,只是剥这洋葱,辣的眼睛不舒服。”
林一潇见君紫妍手中握着一个剥了两瓣的洋葱,紧张担心的神情褪去,随即笑道:“原来如此,不如让我来剥吧!”
君紫妍忙后退两步,缩了缩手,“不用了,厨房的这些活儿还是我来做吧,你一个大男人不适合做这些。”
林一潇想想自己也确实帮不了什么忙,只得说:“不然就别吃这个吧,吃点别的。”
君紫妍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透过泪水的笑意让林一潇放心离开了。
这几日,林一潇只要有空便会在君紫妍准备伙食时去厨房呆呆,或跟她交流下修习《阳灵心经》的心得,偶尔也尝试帮忙洗个菜,但总能见到君紫妍在剥洋葱时被辣得双眼通红、泪水直流,心中不免也有心疼。君紫妍却总说洋葱味道鲜美,可提升菜的味道。
那日,柳芽儿见林一潇眉头微皱,正陷入沉思,便蹑手蹑脚地跑过来,在他背后大喊:“林哥哥!”
林一潇却迅速的一个转身,还没等柳芽儿看清,已与林一潇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将近一丈远。
柳芽儿觉得无趣,嘟着嘴坐到一旁,“真没劲,林哥哥欺负人!”
林一潇见是她,笑着走过去坐下,“原来是你这个小鬼头,刚刚可真是吓死我了,你看我吓得跳了那么远。
柳芽儿抿着嘴偷偷笑,面上还装作生气的样子,“就你会说好话骗我,还说不是欺负我?”
“你最小,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你呢?”
“说不准就是欺负我小呢!”
林一潇说不过她,只笑着摇头。
“那你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哦,我是见到紫妍每次剥洋葱都被辣得流眼泪,不知有什么法子。”
“你不知道洋葱应该在水中剥么?”
“这样就不会刺激眼睛了么?”林一潇脸上顿显惊喜。
“嗯啊!”
林一潇赶忙起身,笑着深深一揖,“多谢柳芽儿妹妹。”说完立即跑向厨房。
柳芽儿有些咋舌,看着林一潇匆匆跑进厨房,心里又隐约觉得不对,中原人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么,突然想到什么,吐吐舌头,溜回房间。
经这段日子的休养,君紫妍的身体已完全好了,而且反复修习《阳灵心经》的前六章心法,已经能够做到完全融会贯通,因而开始修习第七章心法。有了前六章心法的坚实基础,第七章心法的修习也比之前顺利多,但安全起见,还是用了两天时间。君紫妍照旧询问林一潇下一章心法的内容,而林一潇则担心她又急于求成,便只给了她一章心法的内容。五天后,君紫妍才又向林一潇求第九章心法的内容。因为《阳灵心经》越到后来越深奥难练,但是第十章之后,最后两章虽难,对于修习的人来说却可很快完成,因为此时修习之人内功已达很高的境界,再难的内功心法也可信手捏来。君紫妍来向林一潇求心法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林一潇也对君紫妍放心了,便将后三章的心法一齐给了君紫妍。其实林一潇自己也只练到第十章心法,因为这章心法还未练到成熟的境界,所以一直没能继续练下去。他倒是觉得如果紫妍可能练完这十二章心法,真是喜事一件。
这日上午,君紫妍还在厨房准备午饭。
“紫妍,出事了!”林一潇匆匆奔进厨房,手里还拎着一些从城里买回来的东西,却仍旧看见君紫妍哭红了双眼的样子,一个剥了几瓣的洋葱放在一旁,她手里却只是几个土豆。“怎么又剥洋葱?上次教你的法子不管用?”
君紫妍慌慌张张地擦了擦脸,“没——你说出什么事了?”
“哦,今日进城,我听说最近江湖上不太太平。峨眉派的净心师太携弟子去了少林寺,求少林方丈主持公道。”
君紫妍一惊,扔下土豆,“我师父?去莆田少林寺?可知是为何事?”
“听说因上次江南九省绿林盟主选举失败,各省相互之间抢夺生意,愈演愈烈,甚至影响了百姓们的生活。他们现在是谁也不服谁,都想自己做大。师太知晓这事,不忍平民百姓受苦,又恐峨眉一派威信不够,便给少林去了书信,约定十月十五由少林和峨眉联合出面,设法调和江南九省之间的矛盾。”
“师父可是给各省都去了书信?”
“这个我不太清楚。反正现在各省都知道了这个情况,大多都往少林赶呢。”
“我们马上收拾行李,现在就出发!”君紫妍扯掉身上的围裙,就往屋内奔去。
龙在飞和柳芽儿本在院内玩跳格子的游戏,见君紫妍如此,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追进屋去,见君紫妍收拾行李,不免惊出一身汗,“紫妍,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收拾行李?”
“来不及细说,我师父去了南少林,江南九省绿林头目都会去,我怕出事,现在就赶去。”
龙在飞狠狠瞪了柳芽儿一眼。
柳芽儿瞪大了眼睛,立即摆手,“不是我说的!”
君紫妍猛然抬头,凌厉的目光扫过二人面孔,“你们早就知道?你们之前去城里采购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是不是?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二人心知君紫妍若不是气急,断然不会这么咄咄逼人地问出这连续的许多问题。二人吓得不敢做声。君紫妍也没再理会他们,只迅速地收拾包袱。
龙在飞想阻止却又不敢,结结巴巴地道:“这外面的事,和我们又没太大相干。我们在这,过得不是很滋润么?何苦去掺和别人家的事?”
林一潇此时携了方婷拿了个包袱走了进来,“你们原来在这里,快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即刻出发。”
方婷亦自去收拾东西。
龙在飞恍然大悟,指着林一潇,“原来是你,是你告诉紫妍的?”
林一潇莫名其妙地反问:“告诉什么?”
“我去拿些干粮,马上出发!”君紫妍从龙、林二人中间穿过,冷冷地撂下这句话。
“唉……”龙在飞无奈摇摇头,也去收拾了东西。
林一潇早在城里便买好了马匹,还有充足的干粮。五人立即起程,快马加鞭,往莆田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