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二十,她成为大三学生已有半年。彼时,距离她们的合同到期只余四个月。
白芍被推搡着从公交车上下来,深深地汲取新鲜空气。
“你可算回校,若再不回来,我都以为你失踪。”赵孟妍难得没有在脸上涂抹乱七八糟的颜色,素颜的模样平添清肌风骨的傲然。
大学礼仪老师云,化妆是对别人的尊重,同时提升自身的自信美。说得字字珠玑,白芍却是朴素的自然主义者,跟着老师唱反调,她认为真实最美,不着过分修饰的孟妍是最好的印证,化了妆总感觉老了好几岁,精致不错,失去原味。有时竟像是穿上厚重的伪装,让人不得亲近。
白芍紧绷的心情松懈几许,“才几日不见而已。”
她们肩并着肩走着。假期结束,再次面对身边的密友,她由衷地感到兴致高昂,时不时弯起唇角莞尔一笑。一方面许是因为好久不见的亲昵,另一方面,白芍想,她的寒假过得并不算惬意。
沈墨痕说,她的空余时间归他所有,她就做一个诚信的交易人。白芍重新入住他的别墅,住在原来的房间,和摆不脱的互相折磨作伴。
那天虽然借了电脑,经他不冷不热的几句明朝暗讽之后,白芍每个双休日都会带上自己的笔记本。两人之间甚少交集,更是无话可说,大多时候,宽敞的屋子里明明装了两个正常人,但比空无一人更加死寂。
他去工作室尚好一些,一旦都在家中,往往都是各做各的事。偶有几次被他叫去晨跑,也都是大路两边各占一处的状态,沈墨痕还会念在她的身体原因,脚步放缓等着她。白芍其实每晚临睡前都会告诫自己以微笑示人,第二天起床看到沈墨痕的一张脸时就快速失去理智,没一段距离就甩了他往前飞奔。他赶上后问她,她冷冷地抛下一句话:我们的交易里只规定了我陪在你身边,又没有规定我必须扮演何等角色。
是讨厌,还是害怕?她茫然不知,可能只是想要逃避,每每共处,她都揪心的难受。就像是沈墨痕当时提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她的身体先于思想做出反应,心脏激烈的跳动。他胁迫过她,让顾逸川离开她,让她无从汲取依靠,白芍发了狠要远离他。所以在一处时,受到这些想法的牵制在所难免,他说出讽刺的话,她就有本事想到过分千倍万倍的句子,内里伤心,外在威风,至少证明她不会因为他而以泪洗面。总之是占了优势的,白芍和自己说。
A大的生活区异常热闹,才开学没几天,宣传栏就贴满了海报。社团组织招新占据大半的空间。
“大学生活到大三就此止步,都觉得自己老了。”赵孟妍对着她发牢骚。大三大四的学生要不就已经是某某社团的社长,某某组织的主席,要不就退居二线开始规划未来,鲜有人再保留着大一时的激情,壮志满满,立誓做新鲜的社团人。
白芍深有同感地应和,眼睛在电子版手绘板的海报上一一略过,做欣赏之意。偏偏让她找到了一张适合她们这群老学生细细琢磨的,也许是因为其他的海报青春靓丽,而这一张是黄土地的颜色;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有一颗逃避的心。白芍听从内心的意愿,直接就走了过去。
说是海报,实际上是一副摄影作品,连亘的山峰与蓝天相接,黄土地上踩着的是一群笑容纯真,肤色黝黑的小孩子。上方写了寥寥几句话,主题是“聆听大山的声音”。
白芍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画面中的天空湛蓝,是东边的城市无法比拟的,那一朵朵祖国的花朵,眼神里无不写着殷切的渴望。终归有些动容,在来来往往的青春面庞中,她呢喃着:“我想要去支教。”
“什么?”赵孟妍只看到她的口音,说的具体内容,她听不清。
白芍笑着摇摇头。这片南方沃土,她打从出生就未曾踏出一步,每一方景色都熟悉地像是她的亲人。海报上注明的支教时间是一年,纵使想要外出闯荡,她实在不舍别离出生之地目前,白芍不打算将此事开诚布公。这份想法她需要再三思量后再做决定。
周三上午的课间,沈墨痕发来短信,说是有东西要交与她。学校里,众目睽睽之下,白芍实不想与他发生联系,就拉上赵孟妍一同前往。
他的路虎就在正大门口的马路边停泊,在牌子众多的车子里倒也极为普通,但她就是认得,携着身边人毫无畏惧地走过去。
“沈老师,”她们整齐划一的女声响起。
沈墨痕抬头,看见一双好友于车窗外婷婷而立。看得出,与白芍一起的女生并非出于自愿,眼珠子不自在地转个不停。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这句话他不知是在梦里问过还是现实中已经问了许多遍,他说不清道不明。
白芍浅浅地一笑,把赵孟妍的手挽地更紧,以防她趁机开溜:“我没有义务回答您这个问题,这是我的自由,沈老师。”又有一轮舌战要进行吗,她说着还不忘在心里暗笑。
但今日的沈墨痕并不想与她吵嘴。更为准确地说,他没有一刻是想要与她争吵的。他把车窗摇的更低,从副驾驶上拿出一本书,放到她的手中。
白芍这才恍然大悟,想必他不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哪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寻她的烦恼。她信手翻了翻,书的封面与扉页制作精美绝伦,《水墨韶华》四个字仿佛正熠熠生辉。一瞬间,万千言语在心头,可她挑了平淡无奇的来说,“我的小说,”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话到说时感贫瘠。
“这是样刊,我答应过的事决不食言。”沈墨痕面如死灰。
车子跑远留下一路飞扬的尘土,她嘴里嘟囔着:我明白,你只是在履行合同上的义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