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宋岩离开的缘故,白芍自觉受处分一事在不久之后就会无人过问,这一点她从往常的经验推断。与父亲一同生活时,他天天把自己折腾得脚不沾地,对于女儿也就疏于管理,;两人之间仅凭着血肉亲情维持友好关系。经年累月,双方反而达成了一份无形的协议,每回经历类似月考的测试,她就会自觉向父亲报告战况,而他均以沉默来表示信任,既不点头夸赞,亦不加以鼓励。对此,她的姐夫宋岩自发充当了白芍教育路上的引领者,白芍偶尔挫败时,都是他帮着分析错题,获得奖励或是受惩,也是他进行谆谆教诲。正因为怀揣着如斯想法,白芍在学校门口不期然地遇到白嫣然时,她愣生生地困惑了许久。
工作日的五点左右,蓝山咖啡俨然被城市的年轻男女占为据点,在爵士调子的点缀之下,优雅古老的欧洲风情依稀重现。
宽大的沙发让白芍坐着及不安分,她若无其事地摆动着腰肢,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坐姿,就像是和白嫣然的关系,经久未见了难免生疏,她苦于寻求共同的语言。
白嫣然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沟通的问题。点单完毕,她从包里掏出了一张日记本大小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铺满了黑色的字,直截了当的说:“你爸爸写的信,看看。”
白芍接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置顶的一排印刷字体,悦读书库,恰是父亲生前的工作地。她惊异地看了看白嫣然,急不可耐地阅读信的内容:“暖暖,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万能的遗书开头,她读了首句得出感想,心里的抽痛却和当日得知消息时一样丝毫未减。她紧接着看下去,歪歪斜斜写着的皆是千篇一律的自责之语,大概除了遗产分配之外,父亲将满腹的辛酸都用了笔代替,白芍悲苦地笑着。
他老人家甚至提到了沈墨痕,她从毫不起眼的段落中将这三个字艰难地找出。朴实的父亲是这样说的:
暖暖,你表姐说希望你接受沈先生的资助时,我非常担心,害怕这位先生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她再三向我保证,说这位沈先生是善良的好心人,我想想家里这么拮据,就答应了。他既然帮助我们了,我们就要学会知恩图报,暖暖,爸爸这一生对你没提过什么要求,就想着你能考上个重点大学,找个好工作,嫁个踏实可靠的丈夫,以后好好报答这位先生。以后我们和他就当做亲戚来走动,叔叔也好,哥哥也好。总之,逢年过节的,你一定要去串个门,毕竟他帮助过我们……
叔叔?哥哥?重点大学?白芍无力地握着父亲留下的痕迹,眼神略微有些呆滞:“这封信,他什么时候写的?”她不是个尽职的女儿,父亲去世时,就顾着自己的情绪。
“我是在他的床垫下找到的,”白嫣然吸了口橙汁,试图让自己的心里尝得一丝甜味,那样才能获得继续的勇气,“暖暖,舅舅希望你能以学习为重,可是你最尽的表现不尽人意,不住校也就算了,还在上课开小差,到现在的旷课缺考,这次成绩我帮你查过了,文科班里倒数第四,你这一次次的都是因为沈墨痕吧,我本来想着成全你们,看来是不行了。和沈墨痕分手吧,暖暖,你不是可以坐享其成的人。”
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可就为着自己舅舅的这一根独苗,白嫣然甘愿受罪。刚得知沈墨痕与白芍的事情那一会儿,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震惊,无法确切形容的震惊,当即就打了电话和老同学详聊。她记得自己也是出示了舅舅的亲笔书信,并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把能想到的利弊分析说了个清楚明白,而沈墨痕却告诉她,他不会离开白芍,除非白芍放弃他。白嫣然对那样的坚定无可奈何,只得以放手作罢,但白芍的自甘堕落却时刻提醒着她,多次衡量之下,她只能从自己的表妹下手。
“我不知道。”白芍通过幽暗的黄色灯光看到白嫣然厚重的眼袋和明显的黑眼圈,暂时没了主意。近日来,她在彷徨中渡过,白嫣然的出现就是为了让她得到正解吗?
“你们俩何必还要这么将就着。你时时刻刻依赖他,既让自己失去了自由的快乐,又让他寸步难行,按照这样的方式过下去有什么意义?”白嫣然强忍住内心的关切,逼迫自己做个破坏者,“婚姻不是用来束缚的。”
“他和你说的,这一切。”锋利的手指甲嵌进肉里时,白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她的表情痛苦难耐。
“对。”白嫣然在挣扎之后决定为白芍留个余地,不至于制造什么误会,她说:“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找沈墨痕谈过,让他离开你,他坚决不愿意,只说会永远照顾你。”
白芍觉得喉咙干涩瘙痒,她咽了咽口水,叫她:“表姐,你还喜欢他吗,实话实说?”她曾经多次在心里发誓,这一生要做父亲的乖孩子,因此,在看完信的一刹那,白芍就知道梦就是梦,终究是要醒来的。她是时候该离开沈墨痕,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挪回原位,而这一句话问出口只不过是为了消磨她的最后一点不确定。
白嫣然把交叉着的手放到桌上,回答道:“是。”
“那姐夫呢,你把他置于什么地位?”
“他是在我失意时感动我的那个人,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白芍靠在沙发边沿,对白嫣然说道:“我懂了,表姐,我会如你所愿,你和沈墨痕以后就甜甜蜜蜜地在一起好了。”她比谁都了解白嫣然是为了她的将来考虑,但一想到自己即将去执行的告别和她有关,白芍的一股子气就有意识地往白嫣然处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