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未转,戏台上突然响起一通锣鼓声,颇有几分深远悠长之意,似乎昭示了接下来这幕戏曲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很久以前。
乐器奏了一会,幕后有人以苍老的声音拖着圆润的唱腔,字正腔圆地唱道:“三皇五帝年存久,尧汤禹舜夏商周,无道昏君数殷纣,驾下八百大诸侯。”
——与胖子唱的一模一样!
看来,这件事果然发生在商纣王时期。
唱者在此又是一顿,音乐陡然一转,忽然激烈了许多,带着杀伐之意,正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老仙昨夜观星斗,德兵要斩恒英侯。”
就在此后,幕后突然冲出三五个小兵模样的武行,手持兵器,围着一个将军装束的武生缠斗,但见那武生身手矫健敏捷,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般,绝不拖泥带水,博得在场观众一阵叫好声。
来往打斗了片刻,武生不敌,退回幕后,武生又是表演了一套灵活的动作,然后做出骑马之状。
“恒英打马离长安,辞别高王去访贤。往前一看龙摆尾,往后一看虎奔山。老渔翁在船边站,打樵夫遍走深山。”
听到这里,我微一侧脸,目光斜瞥,只见胖子听得如痴如醉,摇头晃脑,正和着戏台上的拍子,低声吟唱。
“高山现出一茅庵,高高悬挂一道匾,上写三字鬼谷仙。”
武生骑着马,在戏台上一边左右行走,一边点头赞赏,脚步倏然一凝,似乎发现了鬼谷仙的茅庵。
“恒英打马下鞍站,奎羊树上把马栓。”
随着幕后旁白,武生下马,做栓马之状,动作神态,除了加了一些艺术化的姿势,其余与真实一模一样,可见该武生功力之深厚。
旁白话音甫一落定,武生站在戏台一角栓马,而另外一边,一个仙风道骨打扮的道士从幕后踱了出来,没有一言一语,只是一番动作,又是引得场内一阵叫好。
不消说,这个道士就是鬼谷仙。
武生跨步进门,绕了一个圈子,打量道士一番,作揖唱道:“一进卦店拿礼见,尊声道长听我言,一算天来有多大?二算地来有多宽?”
道士沉吟了片刻,道:“一算天来不多大,二算地来不多宽。”
“黄金大印谁掌管,百万儿郎谁当先?”武生近前一步,似有逼迫之意。
道士走开两步,回头一指武生,道:“黄金大印你掌管,百万儿郎你当先!”
武生又退开了一步,朝着道士作了一揖,意甚恭敬。
“别人算我七十二,老仙算我寿多年?”
道士闻言,捋须掐指,静默了半晌。
“别人算你七十二,老仙算你难满三十三。”
幕后乐器乱奏,好像轰然雷声,心乱如麻,武生悚然一惊,差点跌倒。
“骂声道长真该死,妄断生死理不端。”武生满面怒气,霍然抽出悬在腰间的宝剑,舞了一通,“腰中抽出尚方剑,要斩妖道上黄泉。”
道士一挥拂尘,将武生的宝剑招架住了,武生怒目瞪视。
“恒英且稍安,仔细听我言!”
武生收回宝剑,插手立在一旁。
“一不该,鹅毛造成箭,短你青春寿八年。”
“二不该,寿高王二十单拜,短你青春寿八年。”
“三不该,别霸乌江把命染,短你青春寿八年。”
“四不该,九龙口活埋母,短你青春寿八年。”
“五不该,问路错把樵夫斩,短你青春寿八年。”
“五八短你四十岁,因此难满三十三。”
道士娓娓道来,但武生却是脸色大变。
“不由我仔细想一番,一不该,鹅毛造成箭,短我青春寿八年。”
“二不该,寿高王二十单拜,短我青春寿八年。”
“三不该,别霸乌江把命染,短我青春寿八年。”
“四不该,九龙口活埋母,短我青春寿八年。”
“五不该,问路错把樵夫斩,短我青春寿八年。”
“五八短我四十岁,因此难满三十三。”
说到最后,又是一声雷鸣,如遭受了电击一般,武生跌坐于地,满脸戚容。
幕后乐器鸣奏,隔了良久之后,武生缓缓坐起身来,道:“你算我死在何人手?何人手中丧黄泉?”
道士咿咿呀呀地唱道:“算你死在黑头阴人手,黑头阴人本是樵夫转,自向空门休止前。”
武生失魂落魄地样子,朝着道士又是作揖,然后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场外旁白又起:“辞别老仙出卦店,奎羊树上把马牵,大丈夫性命交于天。”
“一见恒英出卦店,不由老仙忙把庙门关,二十年后就又下凡。”
全幕就此而终。
看完这幕名为《鬼侯》的鬼戏,我沉默了很久。
——除了一些戏曲艺术化的东西,抽离出来,果然和我做的梦一模一样!
我实在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做一个和戏曲一模一样的梦?
一般说来,除了古代文人原创的戏曲,比如《牡丹亭》《西厢记》之类的,像是《定军山》这些,都是有一定的史实根据改编而来,至于《鬼侯》这出戏是什么来历,我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我也问过崔世柏,甚至拜访了冯必清,但他们只说是掌坛师历代传承下来的戏曲,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真实的历史事件作为依托。
对于鬼侯这位人物,史料记载语焉不详,只知道他为人刚直,最后被纣王帝辛杀了。
至于戏文里面所谓的“五不该”,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如果真有其事的话,鬼侯的为人形象岂非跟史料记载中相互矛盾了。
又或者是,此“鬼侯”非彼“鬼侯”,但是我上网查过资料,历史上称为“鬼侯”的人物很少,除了姜桓楚的原型以外,几乎没有,况且戏文中以及我的梦里都是清楚地点名了时代,正是商朝末年的帝辛时代。
以此相互对应的话,毋庸置疑,就只有这一个鬼侯了。
我自己想了很久,但仍然没有想通,却又不愿因为一个梦而麻烦萧燚和胖子,惹他们的耻笑。
散场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过,崔尧德开车送我们回家。
可能确实是因为昨晚我拯救了崔家满门,所以在路上,崔世柏一家显然变得健谈了许多,有意或者无意,与我不断搭话,弄得我还有点不太习惯。
我陪着笑脸,尽量提着精神,与崔世柏他们说话,突然间,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大舅公,你认识一个叫做汪之洋的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