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血桥,但院子里的板凳和魂魄二灯都没有搬走,而是留在了原处,崔世柏一边脱道袍,一边叮嘱众人,千万照顾好老人和小孩,翌晨天亮之前,禁止靠近魂灯和魄灯,否则不小心打翻了两盏灯,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众人见崔世柏说得十二分的慎重,无不凛然,唯唯诺诺。
这时候,我和胖子方才走进刘家大院,虽然过血桥的仪式已经完毕,但空气中仍然渗透出一种令人心里极不舒服自在的氛围,尤其是那两盏魂灯魄灯,跳跃着一豆灯火,闪烁着极为妖异的红芒。
进了院子,我才发现,原来刘家早就搭好了一个简易的戏台,在院子的东南角,隔着戏台不愿放了两排椅凳,看来是为了方便大家看戏之用,刚才站在朝门口,视线正好被挡住了,因此没能注意到。
“嘿,萧燚!”
隔着老远,我便兴奋地跟萧燚打招呼,毕竟是差不多一天不见了,跟他乡遇故知似的。
萧燚回过头来,看见是我,眼中掠过一抹喜色,旋即又眉头一皱,道:“你怎么来了?”眼睛一瞪我身后的胖子,“是你怂恿他来的?”
“腿长在他自己身上,聪爷我又管不住!”胖子不满地嘀咕道,“萧大爷,你别拿那种眼神看着聪爷,聪爷又不是什么奸臣佞子!”
我笑着给胖子解围,对萧燚道:“我是来听鬼戏的!”
便在此时,崔世柏收拾好了道袍、木剑等家什,见我正与萧燚谈话,也走了过来,出乎意料地跟我热情招呼:“黄帝,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听见崔世柏的声音就觉得心里很是不满,本想顶他一句:“我爱来就来,关你什么事!”
但俗话说拳头不打笑脸人,我看他笑得真诚,不似作伪,顶撞的话也就噎了回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刚到!”
语言中隐然透出不耐烦之意,说了这句话,便欲转身离开。
谁知崔世柏好像吃错了药似的,竟然一反常态,厚着脸皮跟我说话,道:“是来听戏的么?”
“嗯!”我只是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崔世柏当即挽着我的手,笑道:“大舅公就料到你小子要来,所以早就给你预留了一个前排的位置!”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两家如世仇,崔世柏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和蔼可亲过,我反倒有点手足失措的感觉,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与崔世柏交手这些许年,根据我对他的了解,此人孤高自傲,油盐不进,是那种以怨报德的性格,一向只有他拿别人的好处,绝不会容许别人从他手里得到一丝的好处。
——难道是因为我昨天解救他家于危难之中,因此心怀感激?或者,崔世柏的脑子被雷劈了?
崔世柏不容分说,拽着我的臂膀,我几乎是给他拖去了戏台前方第一排的中间,掌坛师的位置。
“大舅公……”
只觉肩膀微沉,我一愣之下,崔世柏一把将我按下,坐上了中间位置,而他自己却坐在我的左手边。
崔世柏回头朝着萧燚和胖子招了招手,道:“萧燚,王胖子,好戏就要开场了,赶紧过来!”
萧燚和胖子走了上来,分别挨着我的右边坐下,搞得我更加一头雾水,半晌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家今晚上请的好像是又新镇的老冯师徒来唱这出鬼戏,老冯这小子,全名叫做冯必清,六几年的时候跟着我爹,也就是你老外公学了一段时间的掌坛师,结果工夫没见啥长进,倒把这梨园绝技掏了去,后来在又新开了一个堂子,既做掌坛师,又是戏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崔世柏跟我说着话,说到后来,我还没笑,他自己却先大笑了起来。
崔世柏一直看我不惯,我也看他不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我如此亲切,然而,他越是这样跟我套近乎,我越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低声问身边的萧燚道:“萧燚,你有没有觉得崔世柏今天有点不大对劲?好像是哪根神经错位了,或者是吃错了什么药!”
“化干戈为玉帛,这有什么不好吗?”萧燚淡淡地道。
我愣了一下,惊愕地看着萧燚。
——我和崔世柏之间的过节,乃是祖辈父辈的积怨,当年不仅是我祖母,我父亲,更甚至是我外公,外公的英年早逝,也与崔世柏脱不了干系!
这等积怨,其中细节,以萧燚与我的交情,他是知道的,绝非一句“化干戈为玉帛”就能化解的。
如果这句话是从胖子嘴里说出来,我还能一笑了之,然而,偏偏是从萧燚的嘴里说出。
——我视为亲兄弟一样的萧燚!
突然间,我有一种特别悲哀的错觉,仿佛自己被人孤立了起来,惘然回顾,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朋友。
——老天爷,我、我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第二天醒来,难道整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变了吗?就算是变了,也不可能变得这么彻底吧!
崔世柏没有发觉我的表情有异,兀自口水暴溅,就好像是一只令人讨厌的苍蝇一样,在我耳边不断地嗡嗡乱叫,吵得人心烦意乱。
“闭嘴!”
我再也忍不住脾气,霍然起身,冲崔世柏大吼,好像是一头受伤的雄狮。
崔世柏当即震惊住了,吃惊地望着我。
不仅是崔世柏,在场所有人都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吓了一跳,无不打起奇怪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我。
只有萧燚仍然面无表情,眸光平静,冷冷盯视。
“黄桑……思密达?”胖子怯怯地缩着脖子,仰望着我,小心翼翼地道。
全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无数道异样的目光投射了过来,笼罩着我的周身。
顿了顿,刘永宗走到我的跟前,一拍我肩膀,柔声道:“黄帝,怎么了?”
“别管我!”
我恶狠狠地道,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冲出了刘家大院。
——他妈也没脸再呆在这儿了!
“黄桑!”
胖子在后边叫了我一声,最终却没有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