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主人家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崔世柏便让崔尧德靠在路边停一下车,然后又跟崔明德等人低声嘱咐了几句,我竖起耳朵,只听清了大概,说什么十二点请水祭灶一定准时到,说完就下了车。
胖子和我目送崔世柏嘴里叼着烟斗,吧嗒着叶子烟,吞吐着烟雾,倒背着双手,竟然慢悠悠地往回走去,心中颇觉奇怪。
“崔……咳咳,大舅公这是去哪儿呢?”我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要回去拿?”
崔明德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沉默不语,崔尧德发动车子,继续前行,经过一段狭窄的田坎,来到主人家大院里。
后来,萧燚跟我和胖子解释说,崔世柏这是装腔作势学老外公。
老外公当掌坛师那会儿,声望极高,附近无论谁家人有点事儿就会请老外公过去看看,老外公从不推辞,但始终把时间卡得很准,比如某家人做道场,他上午忙了上一家,必定在正午请水祭灶的时候赶到,也因此,姗姗来迟成为了老外公盛名之下的一个标志。
做道场的人家姓刘,乃是李都镇三大队的一户大姓人家,接待我们的主人叫做刘衍君,披麻戴孝,满面悲戚之容,自言其父刘永华因病而逝,又说了几句麻烦几位掌坛师之类的客套话。
刘衍君说话时,目光不住瞟向萧燚,似有亲近之意,这让我们觉得很是奇怪。
刘家所居,是一个四合大院,经朝门进去,天井颇为宽阔,两侧住着的都是刘家嫡亲,每家门头都系了一条白布,以示哀悼,空气中充斥着香蜡纸钱焚烧后的味道。
而天井的中央,以白帷素布,搭了一座灵棚,入口处以黄绸布倒垂遮掩,刘家老爷子的尸体就躺在里面,虽然头顶骄阳似火,但空气中渗着一丝诡异的寒意,让人心中觉得极不舒服自在。
崔尧德手上拿着一沓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宣纸,在刘衍君的引领下,径直前往刘家堂屋和死者生前居住的卧室,悬挂纸幡疏文去了,而崔明德和崔树德则在外边天井里,把做道场的家伙都拿了出来,在灵棚前结了一个五方阵势。
崔明德头也不抬一下,直接从包里扯出一套袈裟服,随手丢给萧燚,道:“赶紧穿上它!”言行举止,十分无礼。
萧燚伸手接着,目光冰冷。
胖子从萧燚手里扯过袈裟一角,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忽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皱眉道:“呵,这衣服多久没洗了?味儿这么重!”
“萧燚!”
我见萧燚面色不善,担心他当场发飙,坏了名声,于是按了按他的肩膀。
谁曾想到,无须我提醒,但见萧燚不动声色,一言不发,竟然反手将袈裟套在了身上,颇有几分出尘之概。
我和胖子同时愣了一下,胖子竖了竖大拇指,道:“萧大爷,有魄力!”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有人突然大声喊道:“萧燚,黄帝,王胖子,你们来了啊!”
这声音听得耳熟,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原来是几日不见的刘永宗,只见他也是披麻戴孝,却一脸兴奋地朝我们招手。
陌生之地遇熟人,是一件多么兴奋的事情,我正要跟刘永宗回应,突然想到在这种严肃哀悼的场景,高声喧哗显得太无礼貌,于是向刘永宗招了招手,刘永宗立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胖子前两天还在念叨刘永宗没来谢他的救命之恩,此时看见刘永宗,好像他乡遇故交似的,也是挺高兴的。
“王胖子,才两天没见,你又胖了一圈!”刘永宗丝毫不顾周围人的异样眼光,热情地跟我们聊着天。
胖子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肚子,一阵憨笑,舌巧如簧的他在这个铁铮铮的现实面前,竟也无言以对,默认了。
我轻拍胖子的后背,笑道:“胖子这么胖,都是我给喂的!”
“喂喂,黄桑思密达,在你家吃了几顿白食而已,不至于这么损聪爷吧!下次去聪爷家,聪爷请你吃一年的大餐!”胖子不满地瞪我一眼。
我和刘永宗哈哈大笑。
接着,我问起了刘永宗妻儿的情况,刘永宗说那件事后,王翠就带着女儿回了娘家,换个环境换个心情,说不定能让刘丹迅速恢复过来。
只听刘永宗又道:“我本来想好生感谢你们的,可是第二天我接到刘永华大哥病危的通知,说是走之前想要跟我单独聊聊,所以急忙赶了过来,而这几天都在帮着刘衍君料理大哥的后事,抽不开身,感谢你们的事儿只有延后了!”
原来,刘永宗和刘永华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两人的年纪相差如此之大,倒有些稀奇了。
我急忙跟刘永宗推辞谢绝,可刘永宗生来一股倔强脾气,执意说等到安葬了大哥以后,一定要略表一番心意。
跟我说完话,刘永宗又转头对萧燚笑道:“七月十四的斗法论道,我看好你哦!”说着,朝萧燚挤了挤眼睛。
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那边传来了崔明德那不悦的声音:“萧燚,你倒是清闲,赶紧准备,要开始了!”
萧燚回身走过去,站在中央,摇动金铃,清脆悦耳的铃声轻轻荡漾开来,立即吸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
“三皇五帝好看经,宫娥彩女侧耳听。东宫娘娘多行善,西宫娘娘广积德。”萧燚一边摇曳金铃,一边唱道。
此时,崔明德和崔树德分别坐了南、西两个方位,崔明德手执金钹,和着萧燚的音律节奏,接着唱道:“唯有溪氏多造恶,脚踏莲花手扯经。扯乱法华二个字,誌公打为蟒蛇身。”
“一翅飞往金銮殿,倒把五帝骇一惊。五帝闻听此中事,各山庙内请世尊。”崔明德敲着金钟,唱道。
“东方去请李老君,西方去请释迦佛。李老君念的是北斗君,释迦佛拜的是法华忏。专忏亡魂往西天……”
三人齐声唱完一段后,便又奏了一会儿乐器,搞得热热闹闹的,完全不像是悲恸沉重的哀乐。
我和胖子站在旁边,傻呆地看着萧燚,美其名曰掠阵助威,奈何唱经枯燥乏味,大部分的颂词带着唱腔,也听不大懂,时间仿佛变慢了,内心十分煎熬。
胖子更是不客气,接连打了几个哈欠,连眼泪都不自觉地出来了。
但是,几个上了岁数的大爷,却好像听唱戏一般,摇头晃脑,面带微笑,听得是如痴如醉。
我和胖子颇觉沉闷,于是跟萧燚打了个手势,说我们出去散会儿步,十二点以前回来,萧燚没空回复,只是微微点头。
出了大宅朝门,犹闻乐器炒耳,但外头的空气明显比院子里要新鲜了许多,一阵清风拂面而过,顿觉神清气爽。
我伸展了一下懒腰,骨骼格格作响,然后转头问胖子道:“咱们去哪儿?”
胖子沉吟道:“这附近好像有个邓氏宗祠,你想去看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