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心里面一直担忧着萧燚的安危,虽然我见识了他的道术,可是对手未知,瞧那地面耸动的架势,肯定不是容易对付的善物,不知萧燚可有法子克制。
另外,更让我担心的是赵一书这小子,他天生怕蛇,如果发现自己身在蛇群之中,还不吓破了胆。
——等等!刚才赵家门外围了那么多乡民看热闹,居然没有听见屋里有赵一书的动静,难道这小子真被吓晕过去了?或者外出未归?又或者……早就被毒蛇分噬了?
想到这里,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条条狰狞恶心的毒蛇在一具满是血痕的尸体上缓缓蠕动的画面,我赶紧甩了甩脑袋,快步走向家宅。
淘米下锅,将饭煮好,我便开始洗菜切菜。
因为神思不属,在切肉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竟然切到了手指,幸亏我反应较快,急忙将手指缩回了半寸,这才免去了一刀剁手之虞,但终究削去了丁点指甲,弹跳了出去,不见踪影。
等我煮好饭炒好菜端上桌时,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门铃声,我猜想是萧燚回来了,赶紧出门一看,果然是他。
萧燚脸色没有丝毫血色,苍白得像是死人脸,走路时脚步略显虚浮,身子微微摇晃,一见我的面,劈头便问:“饭做好了没有?”
“做好了!”我像傻子一样,点头道。
萧燚一把将我拂开,旋风般冲进客厅,毫不客气,坐上座位,挥舞起筷子,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灌进了衣领,我这才缓过劲来,转身跟进了客厅。
只见萧燚如饿鬼投胎似的,右掌撑着桌沿,身子微微前倾,舞筷如风,只是眨眼间,一道素炒土豆丝便只剩下稀薄的几根撑着盘底的场面了。
喂喂,咱文明人吃饭可否斯文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心念未转,眼见萧燚的魔掌伸去我最爱的一道土豆烧排骨,我眼中闪跳出一缕锐气,飞扑上前,赶紧将那盘子捧在手心,揣拢怀前,充满敌意地瞪视着萧燚。
“不错不错!”萧燚伸起筷子,指点着我,“厨艺长进不小!”
筷子转而去夹那盘青笋肉片,我这才放松了些许警惕之心。
突然,萧燚大咀大嚼的动作猝的停滞,脸上的神情有些扭曲,嘴里吐出一片小小的指甲,微一抬头,用他那足以杀死我的眼神将我盯住。
——我勒个去,原来刚才不小心被切掉的指甲混进了肉里!
感受到萧燚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冷杀气,像是寒冬腊月的雪风包裹着我,我浑身一个激灵,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赶紧把我最爱的那盘土豆烧排骨,双手奉承到他的面前,以赎罪过。
萧燚眼中杀气稍微缓和,但是这次他却是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盘子里的排骨和土豆,唯恐又往嘴里吃进了什么古怪的脏东西。
“喂喂,不就是一片指甲么?小爷我经常啃自己的手指甲,有时候没啃过瘾,还会啃自己的脚趾甲!你小子有洁癖吧?”
我看他那一副嫌弃的神情,心里来气,故意恶心他。
果然,萧燚被我一句“还会啃自己的脚趾甲”恶心到胃里一阵翻腾,当即搁下筷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冲他咧嘴一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拾起筷子,开始享受我一个人的午餐。
“脸色那么白,抹了粉似的,你没事吧?”
我见他脸上的苍白之色始终没有褪去,心下不禁担忧。
萧燚十指交叉,身子微微后仰,眼睛望着吊顶的琉璃灯盏,淡淡地道:“鬼灵而已,不碍事!”
鬼灵……而已?
我正在吃着一坨淀粉含量颇高的土豆,听了这话,登时噎在了喉头,差点没噎断了气,赶紧舀了碗汤灌下去。
农村旧俗,人死后头七回魂,家人必在死者生前房间内的床前以北斗之势燃七盏回魂灯,供以案桌香火,然后再于香案前置一簸箕,内中撒满一层灶中烧尽的柴灰。
头七丑时之后,鬼差将会押解新亡的鬼魂轮回转世,而依照惯例,轮回之前,在子时会押送鬼魂省家,其间必经簸箕享用香火,如此,次晨起视簸箕。
由于簸箕内撒满了灰烬,而头七之魂已定来生,因此细灰之上将有鬼魂经过的痕迹,其痕迹之形貌便是该鬼魂转世之身,例如痕迹若是脚掌,转世必复为人类,若痕迹是梅花之状,转世或为狗类。
倘若中途出了什么意外,鬼差押解新魂拖延到了丑时之后,耽搁了投胎转世的时辰,那么这个魂魄便会沦为鬼灵。
可问题是,赵一书家里只有赵一书一个光杆司令,哪还有什么人头七回魂。
我终于吃不下去了,停碗投箸,道:“赵家怎么可能出现鬼灵呢?他家里除了赵一书以外,哪里还有其他人?”
说到这里,我的话戛然而止。
萧燚转睛看着我。
难道……
一股凉飕飕的凉意顺着背脊,瞬间蹿上了脑后勺,头皮一阵发麻。
“你猜的没错,赵一书……死了!”萧燚语声低沉。
赵一书……死了?!
如遭了一记电击,我脑海里嗡嗡一阵乱响。
我跳了起来,大声道:“这不可能!”
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就在前两天,我从镇上赶集回来,还曾见到过赵一书。
但萧燚从来不跟人开玩笑,看他的神情,也不像是在骗我。
“赵一书已经死了七天,在昨晚七头回魂时,被人用七束柳枝陷害,变成了玄莽鬼灵!”萧燚平静地说道,好像不过是发生了一件与他毫无瓜葛的事情,“就跟五十年前,他的高祖母,如出一辙!”
赵一书已经死了七天,萧燚的第一句话便已将我轰懵了,后面的话我压根儿就没听进去。
——这!绝!对!不!可!能!
我不相信,抑或不能接受,大声地跟他争辩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两天前我还见过赵一书,他、他……”
然而,我猛然想起那天的情形,突然说不下去了。
“你那天见到的不是赵一书的人,而是赵一书的尸!”萧燚紧盯着我的眼睛,平淡地道。
诚然,我回想起当时我隔着不愿唤赵一书的名字,他转过头来,双目深陷入眶,眼圈乌黑,脸色煞白,没有一丝的生人气息。
赵一书面无表情,只是打量了我一眼,然后不理会我,便沿着上山的小路,朝着早已废弃的小学学校去了。
当时我急着回家做午饭,又叫了他两声,见他不答应,便也没怎么在意,但此时回忆起来,赵一书的确有点不正常,正像是萧燚所谓的“尸”。
我脑子里突然空白一片。
“不对啊!”我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极力为自己的所见找借口回避,“如果我看见的是赵一书的尸,他怎么敢出现在大白天,而且是那么大的太阳底下!”
我一向胆小,看的恐怖电影不多,除却几部林正英的僵尸片,譬如外国的丧尸大片,只是听说过行尸走肉,至今不敢观摩,所以一直以为天下的尸无不是跟僵尸一样,都是见光死的。
萧燚好像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猛然如弹簧般,坐直身子,原就冰冷的神情间透出几分凝重。
“赵一书最后去了哪儿?”萧燚道。
在我的印象里,萧燚冷静镇定,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他那张仿佛永远冷漠的面瘫脸上也少有这般焦急的神色。
我微一怔忡,道:“他好像、好像去了学校!”
“小学?”
我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萧燚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如铁箍一般,斩钉截铁道:“去学校!”不由分说,拽着我的手臂,拖着我便往屋外疾步走去。
“诶,诶,兄弟,我还没吃过饭呢!”我挣扎了几下,叫道。
萧燚神情冰冷,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