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众人均是一凛,急忙回头张望,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大汉在两名青年的护持下,耀武扬威、大摇大摆而来。
只见他生了一张国字脸,肥头大耳,便便大腹,远远看去,模样还算正义,但两只鼠目却透出了心底深处的市侩精明,身披僧服,头戴道冠,左手执持锡杖,右手挥舞拂尘,打扮僧不僧道不道的,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来者赫然是老外公的长子、天星村现任掌坛师崔世柏,身后跟着的是他的长子崔明德和次子崔树德,一人手托符剑,一人端敲木鱼。
按辈分上说来,我应该唤崔世柏为大舅公,但我与他家素来不和,所以见他来了,下意识地往人群里躲了躲,免得情面上过意不去,违心地叫他一声大舅公,吃亏。
其实,不是我存心诋毁,崔世柏如今的名望远不如乃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也是老外公的正统传人,出任李都镇的掌坛师,主持着附近几个村子的大小祭祀,因此在镇上仍有地位。
崔世柏狠狠地瞪了彭家望一眼,皱了皱眉头,瓮声瓮气地道:“嘴无遮拦,真不晓得彭三娃是怎么管教娃儿的!”
淡淡的一席话,说得彭家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碍于崔世柏在天星村的威严地位,反驳不得,只有耷拉着脑袋,丧气之极。
崔世柏鼻中冷哼,斜眼扫过彭家望,便不再理睬他,清了清嗓门,道:“各位让让,且莫耽搁了本掌坛师驱邪!”
大家伙闻言,纷纷让出一条道路,让崔世柏父子通过,三人径自闯去赵一书的家门外。
探头打量屋内的情况,但见群蛇或悬垂于房梁之上,或徐徐蠕动在地面上,看着便觉胆子生毛。
崔世柏身为掌坛师,向来跟死人鬼神打交道,毕竟见过些许世面,神色不改,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儿子,何曾目睹过此等恶心的场面,神色不由得变了变。
崔树德低声道:“爸,怎么办?”
“先礼后兵,鬼神相亲!”崔世柏双目圆瞪,大喝一声,“柚子叶,紫金钵!”
听得父亲的吩咐,崔明德彷如从梦中惊醒过来,赶紧从肩挎的锦织褡裢中翻出柚子叶和紫金钵,恭敬地递给崔世柏。
崔世柏白了崔明德一眼,微一皱眉,似是埋怨动作缓慢,当下将锡杖给他,又将手中的浮尘交给崔树德,这才接过紫金钵和柚子叶。
左掌轻托钵底,右手捏诀,崔世柏屈指弹中钵体,听得清脆的响声,原本的空钵突然之间便盛满了清水。
“哗!”
众人见状,只觉眼界大开,交口称赞不已。
我人瘦身弱,早就被挤在了外边,只听众人哗然,并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崔世柏耳中听着众人的赞誉,很是受用,心中十分得意,当下振了振精神,将柚子叶掷入钵中,只见肥厚的绿叶飘浮在水面上,犹如一艘小舟。
“柚叶金钵,为我所托,见性照心,邪祟不作!”崔世柏猛然一喝,骈指夹起沾着水露的柚子叶,朝屋里的蛇群挥洒而去。
但闻房梁之上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蛇群仿佛受到了刺激,纷纷昂起身子,口吐腥红的蛇信,齐刷刷地盯视崔世柏,充满了毒怨之色,恨不得群起而分噬之。
紧接着,一股浓重的阴煞之气呼啸着涌了出来,崔世柏父子正当着门口,脸色微微一变,怎奈退之不及,只觉阴寒刺骨,犹若刀子刮过一般,亏得三人自小加持,好歹有点修为,但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围观的村民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而且头顶炎炎烈日,但那阴风阵阵,拂过身体,也好像瞬间进了寒冬似的。
“这风冷得不正常啊!”
颜林本已是六十老人,身体更是熬抗不住,连忙退开数武之外,这才远离了那股怪风的吹拂范围。
我躲在人群里,故意矮了一截身子,让前面的人挡住了我,落井下石地叫道:“崔掌坛,不是说先礼后兵么?怎的一出手就惹恼了人家,万一惹出了大麻烦,祸害了全村人怎么办?”
一人起哄,众人齐声附和,纷纷指责崔世柏不该轻易出手,惹恼了邪祟。
崔世柏老脸一辣,回头一瞪,目光冷厉,寻视挑事之人,我吓得赶紧又缩了缩脖子。
“去去去,小屁孩懂个什么!本掌坛师所谓先礼后兵,乃是延缓之计,是要放松邪祟的警惕!”崔世柏显然是听出了我的声音,但众怒难犯,假咳一声,敷衍了两句,然后冲着屋内怒道,“呔,本掌坛师净水撒过,好话说过,你还这般执迷不悟,休怪本掌坛师手下无情!”
也不知屋内的蛇是否听懂了他的话,兀自盘旋着身子,一齐盯视着崔世柏的动作。
崔世柏动了真怒,拂袖回首,疾声喝道:“笔,纸,朱砂,桃木剑!”
不想恼羞成怒之下,动作幅度稍微大了点,道冠竟往一旁斜垮,差点从脑顶掉了下来,赶紧伸手扶了扶。
一直伺候在身后的崔树德见父亲发怒,哪敢稍慢半分,赶忙端上笔纸朱砂和桃木剑的托盘,躬身递在崔世柏的身侧。
崔世柏有心在乡亲们面前炫耀一把,当即执起狼毫笔,蘸了些许朱砂,闭目凝神,意守玄关,运足了精气神,猛然睁眼,陡的大喝,端的是犹如“张飞桥头一声吼,长江黄河水倒流”,步罡踏斗,笔走龙蛇,笔尖在黄色符纸上龙飞凤舞。
颜林忽然“咦”的一声,喃喃道:“我不记得当年翰文叔画符了的呀!”
“僧道传四代,后人力竭衰!只可惜,崔汉文他心愿未了啊!”旁边的一个人突然低声叹道。
这个声音好像萧燚,我心中奇怪,扭头一看,果然是这小子。
我又惊又喜,抡起拳头,打在他的肩头,道:“你小子,这些天死哪儿去了?”
萧燚轻轻摇头,并不说话,反而朝着崔世柏努了努嘴。
就在这时,崔世柏凝笔停就,三张黄符登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只见上面画着横竖扭曲、古奥难解的图箓,朱砂在阳光的照耀下,与黄纸相互映衬,似乎流动着隐隐的灵气。
崔世柏将符纸摊在手掌中,冷笑道:“既然谈不拢,那就莫怪本掌坛师手下不留情了!”
言讫,啪啪两声,崔世柏动作迅速,把黄符分别贴在了门扇和门楣之上。
“不要贴上去!”萧燚脸色突然大变,叫道。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萧燚居然出言打断崔世柏施法,可谓勇气可嘉,我虽然跟崔世柏不和,但也不敢与他明面上作对,经过这件事,不禁对萧燚刮目相看了。
然而,事情一码归一码,我可不想被萧燚拖下了水,便故意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和众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崔世柏愣了一下,旋即皱了皱眉,回头望去人群,只见萧燚一脸焦急之色,奋力挤开人群,朝着门口冲来,心下不觉恼怒。
“萧燚,你干什么?”崔树德察言观色,见父亲脸色阴沉,当即踏前一步,挡在崔文德的跟前,怒声喝道,“掌坛师正在做法,你这样胡叫乱闯,小心惹了邪祟上身!”
萧燚根本不睬他,指着黄符,目光直视崔世柏,道:“你用的是什么符?”
崔世柏见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孩竟以质疑的口气责问自己,立马火冒三丈之高,狠狠地白他一眼,怒道:“本掌坛师用什么符,关你小子屁事!”
“白痴!”萧燚骂了一句,“亏你还是崔汉文的嫡传,难道就没看出来这屋子被崔汉文布下了困灵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