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之洋的故事,必须追溯到1889年,那时候还是清朝政府,光绪帝刚刚亲政,但朝廷的实际大权仍然握在慈禧太后的手中。
当然,天星村和小里沟地处偏僻,县太爷拉屎都不愿意朝着这个方向,远离帝京的政治漩涡,什么公车上书什么戊戌变法,几年后才传到乡下。
虽然洋鬼子喜欢开设通商口岸,但天星村的那条小河又承载不了外国人的蹂躏,因此当地人民的生活虽然清苦了些,但日子还算太平。
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争斗。
金顺倪家和李都邓家是那个时候方圆几十里之内唯一的两大霸主,两家明争暗斗了多年,但是因为势力相当,谁也不能奈何得了谁。
然而,倪邓两大家族怎么也没料到,在两虎相斗的夹缝里,一个原本连二流也不及的家族竟然逐渐生根发芽,而且用了没多久的时间,快速而又奇迹地生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几乎一度压过了邓倪两家。
不消说,这个家族就是后来小里沟的孙家。
当时孙家的族长叫做孙振东,此人心机深沉,且野心极大,不仅在邓倪两家左右逢源,两方讨好,而且一心想要把孙家发扬光大。
1889年的夏天,农历七月份,孙家准备迁祖坟,孙振东听信了一个马姓道人的话,深思熟虑了很久,终于痛下决心,斥下重金,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名叫汪之洋的风水大师,教他帮忙看祖坟风水。
那汪之洋果然不负孙振东所望,带着一名弟子在附近四处转悠,很快就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也就是如今孙家祖坟所埋之地。
经过马姓道人的指点,孙振东了解到风水师看风水的内幕,于是他当晚找到汪之洋,又是痛哭流涕,又是跪地磕头,说他孙家处境堪忧,又说什么远大抱负,央求汪之洋一定要把祖坟的位置看正。
汪之洋人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原本还心存犹豫,但见孙振东哭得撕心裂肺,心肠不由得一软,一咬牙,竟然答应了张振东,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明天给你看正了风水,但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孙家都必须保证,养我一辈子!”
风水不留余地,他日必遭天谴,这是风水行业一个铁打的禁律,所以汪之洋才会郑重其事地提出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孙振东见汪之洋松口答应,心下大喜,当即跪在祖宗灵位前,当着汪之洋的面,忍痛咬破手指,还指天赌咒发誓。
次日,在汪之洋的指点下,以罗盘点穴分位,撞正了棺材摆放的朝向位置,孙家终于如愿以偿将祖坟迁入了风水之地。
就在迁葬完毕的当晚,没有任何的征兆,第二天起床,汪之洋就无缘无故地瞎了双眼,从此住在了孙家。
而孙振东也不负誓约,待其如上宾,小心伺候供奉着。
说来也是奇了,自从迁坟以后,两年之内,孙家不仅是在外地的生意蒸蒸日上,而且两位本家嫡亲公子纷纷高中科举考试,并且受到了太后老佛爷的宠幸,册封大官,衣锦还乡,风光一时无二,隐然盖过了邓倪两家老牌的势力。
邓倪两家虽然看在眼里,心里面恨得牙痒痒,但也不敢明着跟带了两个口的人家干,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又过了几年,孙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居然还跟外国人打起了交道来,而两位达官贵人的仕途也是一帆风顺。
可是,随着孙家势力不断壮大,在当地的地位提高,汪之洋的境遇却是每况日下,大不如从前了。
原来,迁坟后的第六个年头,孙振东因为病重逝世,虽然弥留之际叮嘱孙家后人一定要好生照顾汪之洋,不能违背了当年的誓言,而如今的孙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对这个死赖在家里吃闲饭的瞎子着实看不起。
孙振东死后不久,汪之洋就被孙家的人丢进了后院的柴房,虽然每天三餐照旧,但伙食比孙家养的土狗还不如,连剩饭残羹都没有,吃的是麦麸红苕糟糠一锅乱炖,乡下用来喂猪的东西。
汪之洋心下虽然怨恨孙家背信弃义,但他瞎了双眼,已无处可去,几乎觉得生无可恋,但他终究强忍了满腔的毒怨,忍气吞声,苟且地活了下来,以待时机。
如此虐待,汪之洋竟然忍耐了三年之久,直到有一天,他的弟子偶然前来看望,发现师傅竟是沦落到了这般境地,悲愤之余,便欲寻孙家评理。
然而,汪之洋这些年尝尽了世情冷暖,人心鬼蜮,况且如今孙家势大,心知他那弟子虽然名声在外,但此去必然碰壁,便急忙阻止。
“当年孙振林信誓旦旦,没想到才过了几年,孙家就背信弃义了!”
那弟子满腔怨怒,愤愤不平,深感汪之洋的恩情,当即表示要将汪之洋从孙家接走,养他一辈子。
汪之洋道:“就这么走了,岂不便宜了孙家!”
阴授弟子一计,弟子凛然领命,依计而去。
弟子遂以风水师的身份,拜谒孙家新任族长孙振兴,与孙振兴谈天论地,彰乾坤之妙,扬风水之盛,深得孙振兴之心。
既然言及风水,不免提到孙家祖坟一事,风水先生便提出想要前去看看。
风水先生闻风嗅水,大赞孙家祖坟乃是风水宝地,子孙后世有将相之荫,欢喜得孙振兴差点一个趔趄,滚下了山坡。
然而,风水先生话锋陡然一转,此山风水格局,并非长久之计,不出十年,孙家必将逐渐衰败,孙振兴吃了一惊,忙询问破解之法。
风水先生沉吟了片刻,眺望环顾,然后指着不远处的河道,对孙振兴说:“与李都邓家合资,在此处修一石桥,一来可造福两地的百姓,结善因得福果,二来……”
说到这里,话语戛然而止,微微一笑,望着孙振兴。
孙振兴心里面也觉疑惑,不过是一座石桥而已,欲结善因,孙家完全可以独资修建,何须跟邓家合力,但见那风水先生笑得蹊跷,欲言又止,更是挑了他的好奇。
风水先生附耳低语道:“二来,尊祖阴府以此桥为介,暗中吸收邓家的财势气运,如此,可保子孙后代,万世之业!”
当时的邓家家主正是邓恭诚,他是土匪出身,充满了悍性,打心眼里瞧不起以文人发迹的孙家,而孙家也对邓家极为不满,但邓家根深蒂固,几次交锋,都没讨着好。
孙振兴听了风水先生这话,心头一动,沉吟半晌,道:“邓恭诚这块石头又臭又硬,怎么肯跟我们合资修桥呢?”
风水先生一拍胸膛,道:“只要孙员外你一句话,邓恭诚那边就由我去说服!”
孙振兴坐在坟头,嘴里叼着长枪旱烟,冥思苦想了半天,倘若真如风水先生之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涉及风水,不能不信又不能尽信。
直到傍晚,红霞铺满了西山天际,孙振兴这才下定决心,让风水先生放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