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已是夜半。
一阵昏沉的睡意袭来,我匆匆洗漱后,便躺在了床上。
可是一旦闭上了眼睛,白天所发生的事情如潮水般涌入脑子里,根本停歇不下来,一会儿是魅惑的鬼眼在脑海浮现,一会儿是狰狞的鬼脸在眼前晃动。
我用被子蒙着脑袋,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折腾到三四点钟,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却又是噩梦连连。
我梦到刘丹的房间内泼满了鲜血,刘永宗一家三口倒在血泊中,睁大着眼睛,死不瞑目,而凶手背影朝着我,突然转过脸来,赫然是面目狰狞的胖子……
反正,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
当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吓出了满身的冷汗,一看时间,才六点半,算起来我才睡了两个多小时,窗外已是大亮。
我再次躺下,想要睡个回笼觉,虽然眼皮打架,充满了瞌睡之意,但却没有半点入梦的迹象。
辗转反侧了半个小时,我实在受不了了,翻身起床,下厨弄了一碗煎蛋面,胡乱吃完,又从冰箱里收拾了几个水果,装成一袋,便朝着颜林家走去。
出门的时候,正巧七点半,朝霞绚烂,铺满了天空。迎面拂来一缕晨风,饱蕴木叶清香,精神顿觉清爽了许多。
颜林住在大宅门内,是一座平房,因为经了一些岁月,有些年久失修的衰败感。
颜林的儿子媳妇远在新疆打工,数年难得归家一趟,而他的孙子颜杰更是我穿开裆裤便认识的发小,在萧燚来到天星村之前,颜杰更是我唯一比较要好的朋友。
可惜的是,约摸十六年前,也就是萧燚出现的前一年,这小子随着他父母去了新疆,从此定居,再未见过。
由于小时候跟颜杰往来甚勤的缘故,虽说现如今没了颜杰这层关系,但和颜林毕竟还是熟识的。
当我敲开他家堂屋大门的时候,颜林正在烧火煮早饭,而一看是我,赶紧笑脸将我迎进了屋里。
我顺手把水果递给了颜林,老人家更是笑得灿烂,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片,一边接一边说:“来就来,还带什么水果!”
我唯唯诺诺,也不知是哪根神经短路了,点头道:“好的,好的,下次来就不带了!”
——妈蛋,瞅我这张臭嘴,没事说什么心里话!
只见颜林着实一怔,眉宇间闪过一抹不悦之色,但旋即面如春风,端了根短板凳放在灶门前,热情地招呼我入座。
我搓了搓手,勉强一笑,为着刚才那应该掌嘴二十的话而觉得十二分的尴尬。
颜林似乎也没怎么把我的无心之言放在心上,问我吃过早饭没有,没吃的话就跟他一起,他煮的是玉米粥,说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我感动得眼泪哗哗的,没想到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家竟然还记得我小时候徐喜欢吃的东西,一时情动,便欲抱着颜林痛哭流涕。
只见颜林颤巍巍地站起来,缓缓地道:“反正我每天都会煮多,吃不完的也就喂了狗!”
——这敢情是为了报复我,故意拿我跟他家的大黄作比较。
不过,念在他是老人家,我不过多计较,赶忙给他道谢,跟他说我已经吃过早饭了,谁知颜林脸上略带一丝失落和遗憾,道:“那剩下的饭真的只有喂狗了!”
——大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假咳了一声,也不想再耽搁,直截了当地向颜林表明了来意,是跟他打听一个人。
颜林拾起饭勺,指着我,咧嘴一笑,露出早已漏风的门牙,道:“我早就知道你这兔崽子不会没事找我一个老头子摆龙门阵,说吧,跟我打听什么人,只要是天星村的人,没有我不晓得的!”
我闻言大喜,忙道:“颜爷爷,你可记得五十年前,天星村那个叫做汪之洋的人?”
颜林眉头微皱,颔首略一沉吟,道:“五十年前呐,我还只是个小屁孩,这个……有点记不清楚了!汪之洋,嘿,有点耳生,应该不是天星村的人!”
“没这人?!”我有点坐不住了,“颜爷爷,你再想想,那人有可能是个掌坛师,五十年前赵家闹蛇,他也在场……”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颜林厉声打断了:“胡说八道!天星村除了汉文叔以外,谁还配得上掌坛师这个称号!”
天星村老一辈的人对老外公都有一种莫名的尊敬和崇拜。
想当年,刚解放那会儿,全国大范围清扫封建残余,老外公让县上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了去,还说老外公是我们村封建迷信思想的集大成者,理应杀一儆百。
天星村的村民顿时慌了神,不过半天光景,立即呈奉了一道万民请愿书上去,甚至有人还调动了县里当官亲戚的力量,上下打通关节,最后老外公人还没到县城,量刑就从枪毙转为严厉教育。
结果,县里包吃包住了半年,老外公天天跟老年人打架子鼓,便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天星村。
另外,当时流传着几句响当当的话:金顺的泥巴捏不得,安乐的生姜掰不得,李都的邓家惹不得!
三句话,每一句都代表了一方霸主势力,金顺的倪家,安乐小李沟的孙家,李都三大队的邓家。
然而,这三家都卖老外公的面子,往往只要老外公吩咐一句话,三大家族便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由此可见,老外公在天星村的地位。
颜林一拍我的肩膀,语气又温柔了几分:“黄帝娃儿,听颜爷爷一句劝,没事儿别念着什么掌坛师啊掌教师啊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有空就多读点书,做个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的文化人!”
在当村长之前,颜林是本村唯一的教书匠,教书育人几十载春秋,就连我老爹这个失意低手也是出于颜老夫子的门下。老爹私底下常与我提起严老夫子此人,说他整天啰里啰嗦,只要教育起人来,噼里啪啦一大堆道理,能从早晨日出说到傍晚日落。
我心想还有要事在身,不敢逗留太久,慌忙起身,振臂高呼了一句:“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读书!”言讫,向颜林道别。
颜林把我送到家门口,朝我挥挥手,道:“下次再来玩,急着不要带东西了,颜爷爷的牙齿掉了两颗,吃东西没以前那么利索了!诶,听说那小白兔含在嘴里就化,不用嚼……”
不等他说完,我捂着耳朵,早就一溜烟地跑了。
我一边往家回走,一边埋头沉思。
据颜林之言,天星村从来没有一个叫做汪之洋的人物,如果说赵家蛇患发生时,汪之洋根本不在现场,而是听别人说起,因此记录在册,倒也不无可能。
至于他的书为何会出现在了崔家老宅,抑或是汪之洋本就与老外公相识,赵家蛇患这件事,就是老外公主动跟汪之洋提及,而汪之洋将其所著之书赠于老外公,却也说得通。
可是,如此牵强附会之后,汪之洋的线索岂不又断了,不知萧燚前往彭家湾有何收获,胖子又会带来有关汪之洋的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