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婢女上前打帘子,露出帷幔后的一方天地。
只见帘后一方金丝楠木美人榻,榻两方帷幔束起,榻上铺就着水蓝色洋罽,同色素软缎薄被褥下微微拱起,一袭青丝尽数散落,看那模样俨然躺着的是一女子。
婢女端着煎好的汤药缓步上前,嘴里唤着“姑娘,起来喝药了”。
被褥微微一动,那女子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青丝半掩下好一副秀美容颜!
她的脸如璞玉一般泛着莹润美泽,带点娇弱病态的苍白。两弯笼烟眉微微蹙着,秋水翦瞳似有流光潋滟,明净得很,往深了瞧依稀可见慧黠,朱唇不点而赤更显唇红齿白,俨然一病西施模样。
整个柳城都知晓,江家二姑娘聪慧不假,可惜却是个体弱多病的,真真天妒红颜!
二姑娘名唤江水,这名儿真应了她,柔情似水的美人儿。
她径自往身后塞了一个青缎靠背引枕,春葱指捧着胸口微喘着气,颊边晕染开不正常的浅红。
婢女见状忙腾出一只手为她拍背顺气,颦着眉颇为忧虑:“姑娘不听劝,如今可好,这咳症愈发厉害了不消说,大姑娘那边哪还瞒得下去!”
江水接过她递过来的白玉小碗,也不拿那汤匙小勺小勺的舀,等冷得差不多,皱着鼻子一鼓作气全喝了下去。这动作娴熟,可见平常也是习惯了的。
婢女又递上巾帕与蜜枣,待蜜枣入口,消了几分苦味。
江水用帕沾了沾唇角,方半眯着眼有些倦怠地问,“柳色,什么时辰了?”
柳色扭头,透过镂花窗瞧了眼天色,这才答道:“姑娘,已经酉时了。”
她没再说话,细长睫毛微微垂着,呼吸均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柳色拾了空药碗正欲退下,行至门口,见一人从院门口走进,携了一身风尘,那人轻袍如雪,缓袖如云,身旁身后一片绿影,她不紧不慢缓缓走来。
刚要脱口而出的问安被她一个眼色止住,只得换作点头一礼,又朝屋内望了眼,柳色这才走出院子。
江酒是在从绣坊回来的路上听小厮提起今儿个阿旺去济善堂拿药,她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却也是知道自家妹妹那性子。肯去拿药,必定是再拖不得了!
心里一直憋着股无名火,待见到人时,却又发作不得,化为深深的无奈。
江酒无声走近,就着床跟前花梨木椅坐了下来,静静看着面前半躺着的人儿,“她”的妹妹。
她只着了白色中衣,绢丝泼墨倾泻而下,衬得她整个人愈发纤细瘦弱,好不惹人怜爱。
她白得近乎透明,凑近了看清晰可见皮肤下淡青的血管。
惊心的柔弱!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江水时的感受。
身为宋家之女,她见过各色各样的贵族女,其中也不乏她这种柳若扶风的。
可江水,似乎是最特别的一个,没有半点做作的成分,确实美得脆弱。
她的体弱多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她和江酒是双生子,据产婆说在娘胎里江酒把养分抢了,所以才会导致江水生下来便先天不足。
而江夫人,更是因为生产时出血过多不治身亡。江老爷是个情种,自夫人死后郁郁寡欢,不曾再纳过妾,也没有续弦。
当初江家也是有名的世家,在本地开了个绣坊营生着绣活生意。因着竞争力越来越大,加之江老爷沉湎于亡妻的死,疏于打理,这几年愈发不济,早没了往日风光。
终于,两年前的一个冬天,江老爷也去了。
死前拉着两姐妹的手交代后事,看他那模样,似是极欣慰和亡妻团聚,到底也放心不下这孤零零的两姐妹。
大抵是让江酒多多照顾体弱的妹妹,好好打理绣坊。
可这江酒,素来是个软弱性子,本就深居简出,她爹一去,干脆闭门不出了。
江水无奈,却也只能挑起重担,硬着头皮上了。
她虽然身子不好,脑子却聪慧,颇有几分生意经。接管绣坊后,生意倒是渐渐好了起来。
两姐妹绣艺皆不错,这日子倒也能过下去。
直到江酒的意外死亡,本来已死的她,宋霁月,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