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章左英刚离府,碧落轩的小丫鬟便上甘棠堂东、西两院传话道:“二夫人有请三少夫人和冬姨娘。”
冬凌正和青玉在紫藤花架下挑选采摘下来的腊梅花。二人将完整干净的放在金丝绣云纹石青色锦囊中仔细包起来,准备晾干第二年开春做鲜花蜜露。听到碧落轩传话,青玉皱眉问来传话的小丫鬟:“二夫人叫三少夫人和我们家主子一起去?可是说了什么事情?”
传话的小丫鬟摇摇头回答:“二夫人只让三少夫人和冬姨娘赶紧过去一趟,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奴婢也不清楚。”
青玉冷笑一声:“这可奇怪了。”因二夫人素知甘棠堂东、西两院的矛盾。特别是在偷金钗的事情之后,更是尽量避免两边碰面。这回怎么还特意一起叫过去?青玉扭头看冬凌,只见她放下手中活计,双眉紧蹙,面色随即沉了下来,只对传话的小丫鬟道了一声:“知道了。”小丫鬟走了,冬凌又吩咐青玉道:“你去我书房将抽屉里那个木匣子拿出来。”
“主子,这是怎么了?”匣子里装的是净慧签字画押的供状,招供的是她当年协助二夫人向玉屏母子下毒的证据。自从冬凌得了这张供状一直细细收起,从来不曾提起。今天突然要翻出来,青玉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冬凌一面往里间梳妆台前走去,一面催促青玉:“快去拿来!”
青玉答应着去拿木匣子,冬凌这边对着镜子的将头上手上的宦钗饰镯全部卸了下来。“主子!您这是干什么?”青玉捧着木匣惊呼。
“青玉,我往日待你如何?”冬凌双眼紧紧盯着面前镜子里的青玉。这话当年雅丽出塞和亲之前也问过冬凌。看看眼前的青玉,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青玉怀抱木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待我自然是恩重如山。”
冬凌这才点点头,转过头来,对着跪在身后的青玉一字一顿的说:“二夫人这个时候唤我和三少夫人过去,必是大事。如果我料得不错,当与大少夫人小产脱不开关系。大少夫人那边需要拿一个人替罪,而二夫人首先想到的是我们。此番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青玉。你我心里些许放明白些。”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想到林奴儿诬陷冬凌偷金钗时,若兰一人承担下所有责任,青玉身上不禁一寒,这次是轮到自己了吗?怀中这件法宝能否帮助自己和冬凌逃出升天?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木匣。
她咬了咬牙,低头语气凝重的答了声:“是!”
冬凌脸上的神色也是化不开的浓重,她叹声气,低语道:“我们走吧!”
主仆二人走到碧落轩的时候,只见两个小丫头守在门外,不见大丫鬟彩蝶。见到冬凌上前万福一下道:“冬姨娘,请留步。三少夫人刚进去,二夫人让冬姨娘等三少夫人出来了再进去。”
“哼!”冬凌嘴角泛起一阵冷笑,二夫人果然是要拿自己做筏子了吗?
“彩蝶呢?”青玉向两个小丫鬟问道。
“彩蝶…彩蝶…”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为难的支吾了半天才道:“彩蝶姐姐被二夫人关起来了…”
“为什么?”青玉又是紧张又是害怕追问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了,昨儿大夫人来过之后,就把彩蝶姐姐抓起来了…”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回答道。
话音未落,一个老妈子从屋里隔着窗子呵斥道:“不知深浅的小蹄子,胡邹些什么呢?当心夫人听到撕了你的嘴。”两个小丫鬟挨了呵斥,赶紧噤声垂脸站在了一边。
片刻之间只见门帘高挑,李妈妈和徐妈妈跟着林奴儿从里面走了出来。许久不见,林奴儿消瘦了许多,面色因为久不见阳光反而粉白了一些,像是大病初愈之人。不似冬凌的素衣素颜,林奴儿穿着绿纱小袄,下面衬着浅紫色百蝶穿花裙,外罩雀金呢冬袍。好一副不合时宜的盛装凌人。冬凌见了林奴儿赶紧上前万福请安。林奴儿拿眼角扫了她一眼,连头都没偏一下,扬着脖子就带着李妈妈和徐妈妈过去了。这一派目中无人,看得碧落轩的两个小丫鬟也连连咋舌。
不过是她一贯的不合时宜,冬凌倒不以为意。林奴儿越是这样越是对自己有利。此时此景明日就借由碧落轩下人的嘴传遍将军府,而自己便是那楚楚可怜的一方。她站直了身子,冲两个小丫鬟笑了笑。就听屋里的老妈子打起帘子道:“二夫人请冬姨娘。”
冬凌提裙迈步,带着青玉低头进入碧落轩里间。只见二夫人坐在炕上的正位当中,身后站着两个老妈子,两个丫鬟。冬凌和青玉上前请了安,二夫人不叫看座,她也便不敢落座,只站在屋里回话。
二夫人不慌不忙的说:“今日叫你来有一件事儿要问你。”
她不着急,冬凌也不着急,装模作样的低头道:“请问夫人是何事?”
二夫人拢着手中的白瓷五蝙汝窑茶盅问:“不过是听人说你屋里前日得了些马胶皮,想问问是不是有这么个事儿。”
青玉一听便想起自己托小菊送给厨房林妈妈的马胶皮,心中一紧,差点软倒在地上。好在冬凌微微一笑道:“马胶皮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怕夫人笑话媳妇愚钝,甘棠堂西院下人加起来也有十来个,谁真的得了这样东西媳妇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不知道。又不能没个缘由一个一个的去问。若是夫人真要问这样东西,不如告诉媳妇是听那个下人说的。媳妇找人去问问她,看是我们甘棠堂哪个人得了这样东西。再帮夫人找来可好?”二夫人若是转弯抹角,冬凌便装聋作哑,倒打一耙。反正只要她不认账,也不能强赖到自己头上。
二夫人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推得干干净净!可是这马胶皮外面包的油纸却是你甘棠堂的东西无疑。”一个老妈子拿着半包马胶皮送到冬凌眼前给她看。
青玉一见那半包马胶皮,立即认了出来。她心中如焦雷轰顶,脚步不稳,差点晕倒过去。冬凌却不认得仍旧笑道:“夫人此话差异。这油纸府里用的都是一样的,不止我甘棠堂用这样的。每月应该是甘棠堂下人从仓库领来分到下面各房的。退一步说,即便就算这油纸独独甘棠堂领用了,也不能就说只是我西院用过。甘棠堂不止媳妇一人,左英也不止一房媳妇。所以光凭这油纸又怎能断定这东西是出自我这里的呢?”言下之意,若是二夫人非要赖到自己头上,自己就算下地狱也要拉上林奴儿一起。
“好!好!好!”二夫人面带怒色,连说了三个重重的好字。
身后的一个老妈子道:“冬姨娘虽然是伶牙俐齿,事实摆在眼前却不能死不认账。有人看见这包马胶皮是你们屋里青玉拿过的。昨天下午还看见青玉和小菊拿着这包东西在花园里嘀咕半天。只是不清楚后来这东西怎么就出现在了厨房,调包了大少夫人的阿胶。大少夫人喝了这马胶皮熬的汤便滑了胎。”
冬凌听明白了,扭头看身后的青玉,道:“青玉,可有此事?”
听到名字被人提起,青玉如五雷轰顶,几乎快吓哭。根本顾不上分析前因后果,牙齿打颤,连连摆手道:“没有!并没有的事情。主子,并没有的事情。”
冬凌便微笑着望向二夫人身后的老妈子:“妈妈,看来青玉并不知道此事。是谁看见了,不如让她出来对个质如何?不然叫小菊过来问问便知道了。”
老妈子冷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冬姨娘如今执掌中馈,哪个丫头有这个胆子敢得罪姨娘。就算真看见了这会子也不敢出来对质。不然将来还想在这将军府中混下去吗?”
冬凌也笑:“当着二夫人的面,妈妈这样讲太不妥当。”
二夫人打断冬凌道:“你也不用拿着妈妈说的话在这里挑拨离间。不如让人叫小菊过来,问一问便知。”说着便差了个人去景徐堂传小菊。
丫鬟传下话去,整个碧落轩一片死寂,只剩下二夫人手中茶盖和茶盅摩擦的声音。青玉心如蚁噬。屋里钟漏的点滴声如一柄利刃一点点的往心中扎,她恐惧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一双腿不听话的直打颤,抱着匣子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冬凌心中亦是忐忑不安。
不一会儿,有丫鬟回禀:“小菊的母亲昨天晚上没了,大少夫人打发小菊回乡奔丧,今天早上人已经走了,不知道多早晚回来呢。”青玉整个人发虚,闭上双眼暗自松了口气,额头上的汗水却涔涔的顺着额角淌下来,脊背上的冷汗如千万只小虫顺着皮肤爬来爬去。十指用力的捏着红木匣子,指甲盖已经发白却不自觉。
“箫容佳?”冬凌也松了口气,心中暗自思忖,小菊奔丧如此突然,难道箫容佳这是故意在帮自己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