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轩正厅内,大夫人在正位落了座,身后有香兰、玉芝和翠儿服侍。因早已听闻百祥苑的事情,二夫人心知来者不善,故意在西首落了座,身后站着彩蝶和几个丫鬟。大夫人拢着手里的掐丝珐琅手炉,一丝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道窜入二夫人鼻腔中。二夫人顶不喜欢这股味道,这些年来,这味道的主人一直压制着自己。导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闻到这股淡雅的檀香味道,二夫人浑身的汗毛立即都竖了起来,她不自主的吸了吸鼻子,笑着问大夫人:“姐姐,这个时候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大夫人笑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有两件事情想问问妹妹。”
话已至此,屋里的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二夫人却仍旧详做不知,脸上挂着卑微的笑容,道:“不过两句话的事情,何劳姐姐跑这么远?找个人跟我说一声,我过去不就成了?再不然带话过来也行啊。”
大夫人便笑道:“还不就是今天中午厨房的事情。听说彩蝶和刘妈妈闹不痛快了?我听说了,就过来问问。”
二夫人扭头,目光落在彩蝶脸上。彩蝶嘴巴吃惊的微张,片刻又涨红了脸,低下头。二夫人语带严厉问彩蝶:“彩蝶,可有此事?”
彩蝶赶紧上前跪在大夫人脚边回话:“昨天中午奴婢到下厨添菜刘妈妈不允,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奴婢这才教训了她一番。”
不等大夫人发话,二夫人抢在前头呵斥道:“刘妈妈是将军府老人,就算正经主子也得让她一让。就算刘妈妈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地方,自有主子管她。怎么样也轮不着你去教训。你真是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说着便作势要让丫鬟掌彩蝶的嘴。
彩蝶知二夫人明里是罚她,其实却是要拦在大夫人前头护着她。若是大夫人动手就不是几巴掌的事情了。她连忙叩头认错:“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大夫人却一挥手拦住二夫人道:“妹妹先别急着罚彩蝶。这事儿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妈妈虽是府里老人,态度有时候也确实嚣张过分。彩蝶此番让她吃点亏也不是什么坏事。”
大夫人一番话说得彩蝶和二夫人都是一阵错愕,两人张大了嘴,相视一眼,不知该作何反应。难道大夫人竟然不是来拿她们的错处的,反而是为她们开脱的?
彩蝶喃喃半晌才道了声:“是!”
二夫人脸上也立马换上一副笑脸道:“这事儿是彩蝶不妥当,应该让她上门向大夫人请罪才是。还让姐姐专门过来问,真是罪过。彩蝶太不知天高地厚,我一定好好管教。”
大夫人听着也笑了,但表情却更加阴冷。她哼了一声继续说:“这事儿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有件事情却是要人性命的。”
彩蝶和二夫人当场怔住。两人惊得都是背脊发凉。各自只觉得背后密密麻麻爬了一身的冷汗。彩蝶跪在地上,嘴巴一翕一合,哑口无言。二夫人顿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姐姐说的要人命的事情又指的是什么呢?”
大夫人朝香兰一伸手,香兰便从她身后递上油纸包着的半包马胶皮。大夫人将马胶皮连油纸包送到二夫人眼前问:“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二夫人从灰鼠椅褡上起身,低头双手恭敬接过油纸包,打开仔细一看,道:“这…是阿胶?”
大夫人和香兰便冷笑起来。香兰道:“也无怪乎二夫人不认得。这东西和阿胶长得一模一样,连厨房的刘妈妈也没有看出来,当成是阿胶炖了汤药。害得大少夫人滑了胎。”
二夫人听到“滑胎”二字,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将一包马胶皮掉到脚下。
香兰又阴阳怪气的说:“这是马胶皮。专门给人治皮癣的。不知道被谁拿来和我们大少夫人的阿胶调了包。”
二夫人只觉得手中那半包马胶皮重若千斤,似烫手的山芋,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她口中结结巴巴的问道:“谁?谁这么大胆敢这样坑害主子?”
大夫人林氏便咬牙切齿的回答:“是谁,现在倒也不敢说。但有一点,这阿胶是荷香在午饭前拿去下厨的。厨房里好几个下人都看见了。中午彩蝶过去闹了一场之后,东西就被调了包。妹妹,你帮我想想会是谁呢?”
二夫人一个机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她看看大夫人,一双惊恐的眼睛又转向彩蝶。彩蝶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摆着双手辩解道:“不!大夫人、二夫人,不是我。我并没有调包大少夫人的阿胶。”
二夫人慌了神,顾不上什么章法,也道:“彩蝶或许是不知分寸了些,但这等要命的事情是万不敢做下的。或许是有旁的人趁乱做下的,也不一定。”
大夫人便笑了,嘴角含着一丝冷光道:“我估摸着彩蝶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和心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彩蝶听了,感激涕零,连连叩头谢恩。二夫人悬着的心却不敢放下。她心下明白,大夫人此次来并不会只为了吓唬她。问话中的一张一弛,一纵一收之间,为的无非是尚未来临的最后一击。而这最后一击会是什么呢?她惴惴不安的揣测着。果然,大夫人顿了顿,轻声说道:“可是,这油纸包却是只有碧落轩和甘棠堂用着的。其他屋里用的却不是这样的油纸包。妹妹,这该作何解释呢?”
话语随轻,意重千金。大夫人一这段话如一柄利刃直直刺入二夫人的胸膛。她几乎能感觉到心脏在流血。油纸包是二房独有的,事情不是彩蝶做的,那让她怎么解释?承认是自己做下的,还是左英做下的?原来大夫人这是在擒贼擒王。二夫人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中的马胶皮,那温凉的油纸瞬间刺痛了她的手掌。她再也拿不住,任半包马胶皮都跌落在地上。彩蝶也停止了叩头,愣住在原地,怔怔的回头望着二夫人。二夫人只觉得脑袋里有上千只蜜蜂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闭了闭酸痛的眼睛,用冰凉的手扶住额头,片刻才勉强说道:“姐姐,事情太过突然,可否容妹妹查清楚了再向姐姐回话。”
玉芝冷笑一声道:“二夫人不如就把下面人都叫来当着面直接问清楚岂不是更好?等我们一走再问,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二夫人张了张嘴,不知该作何回答。大夫人一抬手止住玉芝的冷嘲热讽,道:“嗳!我们且让二夫人问清了再做定夺也不迟。”
大夫人林氏其实并不想将事情闹得很大。一边是两湖总督费玉昂,一边是圣眷正浓的章左英。费玉昂那边章家得罪不起,交代自然是要给的。但章左英现下是将军府的主心骨,何况三少夫人林奴儿家世代官宦,不比费家势力小,也是得罪不起。再看自己两个儿子,一个残一个废,往后要靠这个三弟的地方还多着。别说暂时扳不倒左英,就算真能扳倒章左英,她也不会真的这样去做。若是真的拿住了是甘棠堂哪个女人做下的,二夫人想必也会舍卒保帅,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媳妇和这事扯上半分关系。她的目的是重创二房,并且逼迫二夫人拿出个人来和费家交代。而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再看看怔在地上的彩蝶,软在椅子上的二夫人,大夫人林氏轻松的从椅子上起身,对身后的玉芝、香兰和翠儿道:“如此我们便先回去吧。这事就有劳二夫人给出个交代了。”说着便挺直腰板带着一众仆妇离开了。
晚上章左英回到甘棠堂的时候,也听说了嫂嫂滑胎的事情。他一边由着冬凌给他擦手擦脸,一边问道:“听说百祥苑那边出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冬凌拧一把热手巾笑道:“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大少夫人喝了马胶皮熬的汤,滑了胎。”
左英皱眉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嫂子?”
冬凌拦他道:“现在大夫人抓了荷香和下厨的刘妈妈,到处要拿人做筏子。大家躲都来不及,偏你何苦在这个时候撞上去呢?再说了,大少夫人刚刚小产,身子也不方便。还是等好一些了,你再去看罢。”
左英听了便紧紧搂住冬凌问道:“现在将军府里也这样不让人放心,白天我不在府里,你又要处理府中中馈,自己一个人能应付的过来吗?我真是放心不下来。”
冬凌的额头被左英的下巴硌得生疼,她从左英怀中挣扎抬起头,冲他笑着道:“你还是不要担心我罢,府里的事情我能够应付的来。你只管照顾好自己便是了。”
章左英一听便抓住冬凌的肩膀,撅着嘴冲她不住撒娇道:“照顾我原本不是你的责任吗?怎么忽然之间变成我自己照顾自己了?这买卖不划算!”惹得冬凌只好连声道:“这么大人了,快别闹了,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