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也就是七月的第一天,费古扬府上小厮照旧来送月钱。冬凌将他唤进书房,将自己写好书信一封递给小厮,道:“你每月帮着你们家少爷送月钱来我宅子里,想必是你们少爷信得过的人。这封信,你帮我带给你们少爷。千万不能让旁的人看见。”接着从书桌上一个蓝锦包裹中数出八百两银票递给费府小厮,怕他私藏,冬凌特别强调:“这是八百两银票,用途我在信中已经提及,你也帮我还给你们少爷。”费府小厮喏喏的结果信和银两。冬凌又从怀中掏出十两散碎银子,对小厮道:“这十两银子是给你的,拿去买酒喝,当是这几个月跑腿的辛苦钱。”
大夫人一共给了冬凌三千两银子,放到普通人家,够吃够喝一辈子。但是冬凌心中明白,这是姐姐的卖命钱,自己的卖身钱,在她眼里这些银子远远不够补偿这四年间她们冬家家破人亡的下场。扳指算算自己在费古扬的宅子里住了快一年,八百两银子算是还他这两年当中的供养,却是绰绰有余。
小厮眉开眼笑的接过银两,告辞去了。冬凌又将若兰和青玉唤了进来,对二女道:“你我三人主仆一场,你们服侍我也算是尽心尽力。若兰,这两年间我们卖针线活挣了多少钱?”
“差不多有一百多两银子。”若兰回答。
点点头,冬凌道:“这一百两银子拿出来,你们两人平分。另外,我再给你们两人每人一百两。算是这两年你们伺候我应得的。”说着从蓝锦包裹中掏出两张银票放在书桌上。
“主子,您突然给我们这么多钱,这是要做什么?”若兰摆手不敢收下。
冬凌笑笑,将银票往前推了推:“若兰、青玉,你们应该知道,按照和大夫人的约定,我就要离开临安了。我们主仆缘分到此算是尽了。我已经书信一封送到费府,你们二人是费古扬买来的,将来的去处就听费少爷的安排吧。但这银两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收下以备后用。”
“主子,你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少爷吩咐过,要我们二人跟着你,伺候好你。”青玉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摆摆手,冬凌道:“我从今以后也是一介草民,用不着人伺候。这两天想必费府的消息就会传来。你们暂且在这宅子里耐心等一等。若兰,帮我雇个去洛阳的白篷船,我明日出发。”
“主子!您真的要走?”若兰急切的追问,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冬凌皱眉道:“别磨蹭了,快去吧。再拖两天,将军府该来人赶我们了。”
若兰和青玉擦着眼泪下去了。冬凌环视书房四周。黄花梨雕葡萄藤平头书案、紫檀扶手椅、樱木雕花明格书架、红木贵妃躺椅。这间屋子里承载了她一生中最惬意和自在的一段时光。冬凌起身将平日常用的一些物品简单归置了一下,又到卧房收拾了日常衣物。最后,将左英送的玉箫揣在腰间。
不一会,若兰复又进来,向她道:“主子,船雇好了。明日一早在码头等您。”
“你下去吧,若兰。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冬凌挥手打发若兰。谁知,若兰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冲冬凌磕头道:“主子,若兰想追随主子身边,伺候主子。求主子不要嫌弃。”
要怎么解释才能让若兰明白呢?冬凌道:“若兰,我带着你多有不便,何况你是费古扬买下的奴婢,我就这样将你带走了。不太合适。你不要难过,我走了,将来会有别人与你作伴的。你看,这院子里的紫藤花开得多好,我们去院子里赏花**可好?”不再理会哭泣的若兰,莲步轻移,冬凌一手执箫,一手拉起跪在地上的若兰,往院子里走。
主仆二人刚在紫藤花架下坐下,费古扬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
“冬凌!”冬凌抬头,见费古扬黝黑的脸色在急促的气息下透着黑红。冬凌冲若兰点了点头,让她先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费古扬手里拿着她让小厮带去的银票,跑到她坐着的紫藤花架前站定,问道。
冬凌放下洞箫,冲他嫣然一笑。费古扬脸上显出惊艳的神情,不觉怔了一怔。
“承蒙这一年你的多方照顾。这算是我还给你的。”冬凌笑意盈盈的望着费古扬说。
“我照顾你图的不是你的感谢,更不是你的银子。冬凌!”费古扬急促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怒气。
冬凌笑了,笑容抚平了费古扬的怒意:“这银子不是我的,是大夫人给我,用来打发我的,不要白不要。”
“大夫人?大夫人为什么要给你银子?”费古扬手中晃动这银票,一脸不相信的问。
“因为我答应了大夫人,要离开临安。这是大夫人给我的安身费。你收着吧!算是我借花献佛。何况,我也不习惯欠别人太多。”冬凌的语气平静,伸手将费古扬拿着银票的手推送进他的怀中。
“我是别人吗?”费古扬高大的身躯向前凑近了一些,不满意的歪头看着冬凌。
冬凌掩嘴咯咯笑了起来:“你不是别人,将来要你帮衬的地方还多得是,所以这种小事上更不能欠你的。不然我将来出了大事,怎么好意思找你开口?”
费古扬顺了顺气点点头,收好银票:“真是个会算计的丫头。如此说来,我先收着了。左英将来有的受了。对了,你真的要走吗?”
“当然,不能言而无信。”冬凌点点头。
“你要去哪里?”费古扬紧接着问。
冬凌狡黠的笑了:“我要去凉州。”
“你去凉州做什么?”费古扬眉毛拧成一团,疑惑的问。
“去找左英!”大夫人让她离开临安,却并没有不准她找左英。对于二人的不欢而散,冬凌一直耿耿于怀。无论如何,都该给左英一个交代是不是?何况先下,除了去找左英,自己确实也别无去处。
费古扬原本拧成一团的惊奇的眉毛挑了起来:“啊?”
“不行吗?”冬凌歪头调皮的微笑看着他。
“可以倒是可以。”费古扬迟疑的说:“只不过你自己上路未免有些危险。左英临行前特意嘱咐我照顾好你,等他回来。我若是放你自己上路,左英知道了会找我算账的。”
左英在临行前当真如此嘱咐费古扬了?冬凌没有想到,但现在听到心中涌上一阵温暖。这个世上唯一宠爱她,为她做一切事情的男人。
面上一红,冬凌笑道:“不妨事!我自己走还轻便些。”
“这样,我帮你安排费府车马送你上路。你把若兰和青玉也带上,路上好照顾你。”费古扬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安排道。
“若兰和青玉就不要去了,凉州地处偏僻。我怕她们二人不习惯,另外,一路旅途辛苦,带着她们也有诸多不便。”冬凌本想走运河到洛阳,再从洛阳走水路到秦州,最后再从陆上到凉州。虽然辗转,但却比较安全。若是费古扬帮她安排车马当然是最好,最是安全不过又舒服。但是带着若兰和青玉还是不要了。
不知若兰什么时候站在二人身旁,听见费古扬提议让冬凌带上自己,“噗通”一声跪在了费古扬面前:“费少爷,你就劝劝我们主子,让我跟着她吧。若兰保证不会给主子添麻烦。”
费古扬不置可否,故意表情为难的看看冬凌。想到若兰三番四次的求自己,态度坚决。冬凌也是无奈,摇摇头道:“好吧,我带上若兰便是。”
第二天清早,费府的马车便在城北小宅门口等着了。若兰挽着二人的行李,扶了冬凌出门。青玉送二人到宅子门前。冬凌嘱咐道:“青玉,你留在宅子里看家。这宅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我们三人亲手栽种的,这芍药、秋海棠下易生菊虎、地虫、蚯蚓、最是坏根,这桃树、玉蝶梅树易生黑蚰,你要记得经常打理。别等着我们二人回来,整院子花草全都喂了虫子。”
青玉眼含热泪,憋着嘴点头答应。冬凌拍拍她的肩头,和若兰转身上了马车。上了马车才发现,费古扬找来的马车比街上能雇到的要好得太多。拉车的四匹枣红马身形俊美,四蹄生风。这样的马放在一般家里,连骑都舍不得,别说用来拉车了。
车夫老谭满脸的忠厚老实相,话不多,见了冬凌和若兰,连忙拿出上马凳放在马车前,又为二人撩起轿帘。二女上了马车一看,马车上的蓝锦暖轿宽敞舒适,轿帘用厚重的灰鼠皮做成,天气冷的时候可以挡风保暖。轿子里软榻、火盆一应俱全。若是晚上或者走到北方天气凉下来,可以升起火盆取暖。
老谭摇鞭赶起马匹,马车平稳的行进在临安城青石路上。冬凌和若兰坐在软榻上,弯腰往软榻下抹去,发现暗格里还准备了各式点心和小玩意,费古扬知道冬凌爱读书,暗格里还放了好多书籍。仅仅一天的时间,就准备的这样详尽。冬凌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费古扬还真细心!连着冬天用的物件都准备上了。这是要我长在这马车上。”冬凌抽出软榻下暗格里的抽屉,一一翻看,打趣的说。
若兰逗趣道:“费少爷对主子其实也是很上心的。但凡听见主子有事,每次都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你别瞎说!你再这般瞎说,我不带你去凉州了。”冬凌红了脸,打断若兰。费古扬吗?她从来没有想过。
若兰一笑,不再争辩从包袱中拿出没绣完的花样子,低头绣花。冬凌掀起窗帘眯起眼睛,迎着夏日清晨的阳光,向临安城内望去。熟悉的青石路面,宽宽窄窄的街道两旁绿意盎然的道边树,青瓦白墙之间回荡着的商贩高声叫卖声,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陌生。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一寸一寸从自己眼前流走。冬凌心中暗暗咬牙:这是结束,也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