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临安的青瓦白墙被围绕在蓝天碧云中。敲过晨鼓,市坊便在喧闹声中陆续开张。冬三槐带着冬凌路过市坊沿街的一个个食铺,有卖肉包子的、烧麦的、鸭血粉丝汤的,那飘在空气中香甜的食物味道诱得冬凌流着口水痴痴的看。冬三槐将女儿的馋样看在眼里,摸摸空荡荡的口袋,更加不敢有片刻停留,拖着冬凌一个劲的向前走。冬凌跟不上他的步伐,几次差点摔跤。二人走过三条街坊,就到了安南将军府。
将军府高墙深院,朱漆正门上挂着鎏金匾额“安南将军府”。门口左右两边有侍卫把守。
“安南将军府!”冬凌照着牌匾念道。冬三槐是通武早年间的秀才,又在徽州教过书。梁氏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冬三槐在可惜没有儿子之余,只好将两个女儿当儿子教。因此,冬凌从小便在父亲的教导下读书写字。
“念得不错!”冬三槐得意的冲女儿苦涩的笑了笑。每次冬凌认对了字,冬三槐都这样表扬她。今天也不例外。
两人路过将军府正门前,冬三槐并不从前门进入,反而拉着女儿沿着粉白的高墙绕到了一个黑色小门前。他上前轻叩门环。不一会,门环上的椒图轻颤,门左右分开,一个身穿青衣的下人从门缝中探出头来,恶声恶气问:“什么事?”
冬三槐双手揖着,弓腰低头,低声下气的回答:“我找安嬷嬷,送…送丫头。”
“送丫头?”门缝又开了一些,里面的人探出半个身子,向冬三槐身后张望,看到瑟缩的冬凌,出奇道:“这么小?”
冬三槐诺诺的卑微应着。门里的人瞄了他一眼,说:“你等着罢。”说完哐啷一声关上了门。
门再次打开,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冬三槐见到她急忙拱手一礼,称呼:“安嬷嬷。”
冬凌没见过爹爹的态度如此卑微。她害怕的躲在爹爹身后,牵着他的衣角。安嬷嬷便伸长了粗短的脖儿,探身去看冬凌。
冬三槐回手将冬凌从身后推向安嬷嬷,说:“嬷嬷,这是我们家冬凌。”
安嬷嬷打量一番眼前的小女孩,粗着嗓子说:“你不是说已经十二岁了么,怎么这么小?这么小能干什么活?”
冬三槐满脸赔笑:“我们家冬凌长得小,干活可是很利索的,也听话。我们家冬茗当年也是这岁数送进安南将军府的。”
安嬷嬷一听,似是见到了通行证,开悟了一般,又来打量一遍冬凌:“原来冬茗也是你们家的。冬茗现在可是我们安南将军府的红人,将军和夫人喜欢得紧,原来是你们家飞出来的金凤凰。不错,不错。这小丫头看眉眼长得也是很俊俏,颇有那么几分冬茗的样子。好罢,你送进来罢。看在冬茗还不错的份上,价钱还按照之前谈妥的给。”
冬三槐一听大喜过望,激动得挫着双手。见冬凌不肯上前,掰开女儿牵着自己衣角的小手,轻轻从背后将冬凌往门里安嬷嬷身边推。
冬凌仰头望向大门,门环上的椒图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她,似乎要把幼小的自己一口生吞进去。门里的胖女人从怀中掏出一小袋碎银,一面递给冬三槐,一面弯腰伸手来牵她。冬凌吓得扁嘴哭起来:“爹爹,爹爹,爹爹。”
安嬷嬷一愁眉,收回要递出去的银两,登时变了脸,向冬三槐质问:“不是说听话的吗?怎地这样吵闹?”
冬三槐一看被收回去的钱袋,急了起来,用力甩开女儿的手,恶狠狠女儿呵斥:“不准哭。”说完猛然将女儿推向门内。
冬凌人小力弱站立不稳,一个趔邂扑倒在安嬷嬷面前的门槛上,只觉得手肘、膝盖擦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疼。她心中觉得爹爹就此弃自己而去,忍着疼痛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去寻冬三槐。却望见门外爹爹凶悍的表情,忍不住“哇”一声扁嘴哭得更响了。
冬家虽然一贯贫穷,但冬三槐一介书生,往日性情温和,待人谦恭有礼,又教导冬凌要谦和礼让。冬凌在家十年里从未被如此凶狠的对待过,一时间又是惊吓又是委屈,大哭不止。
“啪啪”门里的安嬷嬷终于失去耐心,扬手对着冬凌便是两记耳光,打得小冬凌眼冒金星,左右脸颊火辣辣的疼。小女孩捂着脸仰起头,惊吓过度,忘记了哭泣,只愣愣的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许多、神情凶狠异常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冬三槐已经领了钱离开了。
安嬷嬷扭着冬凌的手臂把她往将军府里面拽,一边走,一边低声告诫:“东边是夫人小姐们的厢房,你闭上嘴,别再哭闹。否则惊扰了主子,就不是一巴掌的事情了。小崽子,仔细你的皮。”
怕再挨打,冬凌不敢再哭,闭上了嘴,只敢低声哼唧。嗓子在疼,手肘、膝盖在疼,脸颊已经肿起老高。安嬷嬷拉着冬凌穿过将军府东边重重叠叠的院落。路过东边的环碧山房时,安南将军大夫人和二夫人正坐在房内说话。紫檀木雕镂空花纹的六扇大门敞开,屋内福晋和二夫人身边环绕着一众下人。
身着紫色暗纹锦缎的二夫人起身,望向院子外的安嬷嬷问:“安嬷嬷,这是小女孩是哪来的?”安嬷嬷见二夫人问话,连忙带着冬凌在环碧山房外跪下,恭恭敬敬的行礼回答道:“回二夫人,这是今早刚刚进来的丫头。”
二夫人扭头对坐在正位,身着银鼠皮对襟小袄的中年女人说:“姐姐,我们还捡了个新鲜呢,何不叫安嬷嬷领进来瞧瞧。要是有好模样的,姐姐先留下来可好?”大夫人听闻,锦帕掩嘴噗嗤的笑出了声音:“就属你这个鬼灵精算计多。我看是你想捡个新鲜罢。那就叫她们进来我们先看看。”
安嬷嬷得了大夫人的召唤,将动作缓慢的冬凌从地上半拎半拖起来,送进环碧山房,摁在大夫人脚前。自己跪在后面。
冬凌个子小,低头刚好看见眼前樱桃木椅脚垫上大夫人的一双暗青色蜀锦牡丹花纹绣鞋,遮盖在青色荷花暗纹长裙下煞是好看。
大夫人冲面前瘦小的冬凌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冬凌闻言慢慢抬起下巴,顺着大夫人的青衫看上去,正看到眼前梳着高髻,面目富态的大夫人也正望向自己,吓得又马上低了头。
坐在下首一侧的二夫人打量冬凌一番,嫌弃的说道:“安嬷嬷,这个女孩怎么穿的如此不堪。”
安嬷嬷慌忙上前挡在冬凌身前,躬身向大夫人、二夫人回禀:“这个丫头今天早上刚进府的,老奴正带她去洗浴更衣。”
大夫人看了看又问脚下的冬凌:“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冬凌怯生生的抬起下巴,小声回答:“我叫冬凌。”
安嬷嬷听闻,马上低声从旁呵斥冬凌:“大夫人面前,都是奴才,你要自称奴婢,什么“我”啊“我”的。”冬凌惊恐的看着安嬷嬷,再看看眼的大夫人,不知所措。
大夫人倒是慈眉善目,抬手打断安嬷嬷道:“没关系,不妨事。”
她的目光落在冬凌的脸上时,哎哟了一声:“安嬷嬷,这小丫头怎么脸肿得这么高?”
安嬷嬷慌张道:“回大夫人的话,这个女娃不守规矩,刚才老奴稍微教训了一下。大夫人、二夫人要是觉得碍眼,我这就将她送出府去。”冬凌跪在地上抬眼望向大夫人,小小的心中只希望她能说一句自己碍眼得很,让安嬷嬷送出将军府,回爹娘身边团聚。
大夫人正准备发话,镶满云母石片的樱桃木椅子背后突然窜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女孩。小女孩比冬凌大一、两岁,一身贵气。二夫人见到小女孩,笑道:“雅丽,你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雅丽不理会二夫人的问话,嘻嘻哈哈的从椅子后蹦出来。冬凌趴在地上只见眼前绣着金丝线的鹅黄色小袄裙和鹿皮小短靴在眼前一闪,雅丽便转身趴在了大夫人的腿上直要撒娇。大夫人溺爱的对女儿说:“雅丽,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见到二娘也不行礼。”
被唤作雅丽的小女孩这才不情愿的走下堂前向大夫人和二夫人一一行礼。礼毕,一扭头,看到跪在地上的冬凌。雅丽弯下腰看了看冬凌的脸颊,然后直起身,哈哈大笑:“娘亲,你快看。这怎么还有只红脸的小猴子?”
安嬷嬷的腰此时恨不得躬到地上,一脸谄媚答道:“回小姐,这是新入府的丫鬟。”
冬凌的目光落在了大夫人座位一侧的卷边樱桃木花桌上,一碟青瓷碗乘着小巧精致的桂花糕、水晶银菊糕、糖芋红枣糕、以及各式蜜饯,她伸长了脖子,咽了咽口水。两天没吃东西了,美食在眼前,更让人难忍。冬凌继续低下头试着不去再想桌上的糕点。环碧山房里的其他人并没有看到冬凌饥饿的眼神,但她的小动作却落入雅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