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凌自从被升为二等丫头,月钱也涨了二两。雅丽让她从后院厨房的耳房搬到前院原来玉屏住的房间。鸳鸯和莲芝素日就亲近,两人不愿意分开,便一同住秋岚原来的房间。
眼见着过了七月立秋。天气没有半丝凉意,反而愈发的炙热。像是要将夏天未散尽的热量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雅丽活波好动,这天气下稍稍一动,便浑身是汗。每日要换几次衣裳。使唤的冬凌、鸳鸯、莲芝和一众婢女也跟着受累,叫苦不迭。
这天晚上,轮到冬凌守夜。她伺候雅丽在红木雕花大床上躺下,放下帷帐,自己在外边的小床卧下。帐子里雅丽抱怨道:“这天气,可真是热死人了。再不凉下来,不知道秋猎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冬凌,你说什么时候天才能凉快,皇帝才会传旨秋猎啊?”
秋猎是朝廷多年的传统。通武皇帝为了巩固政权,震慑北方游牧民族,每年秋天都带领文臣武将在燕云附近围出一块场地进行秋猎,顺便借机检验一下贵族子弟武功学识。如当中有出色的,日后可为朝廷所用。朝廷内的官宦子弟深悉其中奥妙,无不看中秋猎活动。
章平之在当朝官拜正一品安南将军。三个儿子中最小的章左英将到弱冠之年;大一点的的章左褚、章左英已经到封官拜将的年纪。考虑到三人未来的仕途,章平之自然要把握住每年秋猎的机会,带着三个儿子参加。
雅丽爱凑热闹,每年也嚷嚷着要同去。但事关三个儿子的前途,无论雅丽如何央求撒娇,章平之也不应允。今年本来也不准她去,却看在雅丽功课进步飞速的份上,破例同意带她一并前往。自从得了父亲这个许诺,雅丽便天天念叨着盼望秋猎的告示。
听到雅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悉索声音,冬凌知她心焦睡不着,也跟着起身道:“秋猎还早些呢,小姐现在这样不睡觉可是惦记不来的。明天还要给大夫人和老夫人请安,到时候又一脸倦容。若是小姐实在睡不着,不如让奴婢给您点起女儿香,静心又安神,可好?”
雅丽躺在床上摆摆手道:“你点那劳什子的东西做什么?一股子焦臭味道。”
冬凌心中白她一眼,平常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她们主子都不喜欢。大夫人说雅丽是猴儿,赵老夫人说雅丽是哪吒托生,真是贴切。
冬凌道:“不会的,我给您点的保证没有焦臭味道。”说着起身披上衣服,去柜子下找铜炉和沉香。
女儿香是从两广进攻的沉香,色泽暗沉。两广每年进贡也送些给将军府。章平之让雅丽先挑,冬凌便挑了些木质紧密,外表光洁的。一般家仆用火直接点烧,香气中带着火焦的味道,略有呛鼻之感。冬凌将女儿香放在小炉上隔砂轻熏,沉香缓慢散发出来的香气反而浓郁沉厚,不带任何焦味,最有静心安神的功效。果然,女儿香燃起不一会,满屋子的暖玉温香、沁入心肺。
雅丽吸着鼻子道:“嗯!好香,果真没有焦臭味道。这是什么香?怎与往年的不同?”
冬凌笑答:“这就两广每年送来的女儿香,是一样的。”
“怎么这个香这么好闻?”雅丽的声音渐渐轻了。
“燃香的方法不一样,自然味道不同。主子快睡吧,再不睡天要亮了。”冬凌劝道。
不一会,帐内便传来雅丽均匀的呼吸声。
没过几天,消息传来。秋猎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七,地点在燕云以南的围场。圣旨传下来,安南将军府便立即备了车队和行礼。章平之提前半个月带着两个儿子和雅丽驱车前往。
雅丽执意带上了冬凌。章平之看了冬凌觉得她年纪太小,大夫人却不以为意,道:“这丫头虽小,心思伶俐着呢。上次送来的花茶我喝了偏头疼好了多半”。章平之听完不再多言。
冬凌和雅丽一同乘坐暖轿。章左扬、章左英骑马,一路上侍卫开道,百姓回避,好不威风。雅丽时不时掀起轿帘往外看,冬凌拦了几次也拦她不住,埋怨道:“小姐,你这么掀开帘子往外看,要是往常被教规矩的妈妈看见了,要说您不端庄的。”
雅丽嗤之以鼻:“教规矩的妈妈还不让我出门呢。难道我还真天天憋在家里绣花不成?”
雅丽说完又去掀帘子,一边还兴奋的对冬凌说:“冬凌,你快看,外面的景色好着呢。”
冬凌于是也借着机会探头往外看,只见深绿色的草甸在队伍的两侧铺开,随着山势起伏。再远处是黑绿色拱起的山丘和丘陵。草甸上、山上无处不是高大挺拔的树木,黄绿的树叶铺满整个草甸。余光意外的落在队伍前面一个挺拔英武的背影上。这个背影手持马鞭,安坐于马背上,腰间手掌大的玛瑙坠饰和其他环佩和着马蹄声清脆作响,是章左扬。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的背影,冬凌的心底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温暖惬意,整个人如沐春风,很快沉醉其中。
忽然,一张放大的脸孔遮住她的视线,吓了她一跳。冬凌被惊醒,小心思被打断。眼前,是章左英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踏云嬉皮笑脸的靠了过来。踏云驹马身比轿子略高。章左英轻松的从马背上向轿子里探过头来,笑嘻嘻道:“雅丽,冬凌,看什么呢?”能轻松潇洒保持这个高难度姿势,同时还能控制马的速度与轿子速度一样,想必他的马术是不错的。
雅丽也被吓了一跳,娇嗔:“三哥哥,你怎么这么讨厌。突然冒出来吓人。”
左英一双明眸完成月牙状,满脸无辜:“雅丽,你不要自作多情好吧?我哪有空吓唬你?我是关心冬凌。想看看冬凌妹妹是不是轿子坐久,烦闷了。”
雅丽狠狠的白他一眼,扬起下巴回敬:“哼!一口一个冬凌妹妹叫得真甜。既然这么喜欢,你就干脆向老夫人要了去算了。”说完忽的放下轿帘,将章左英一张嬉笑的脸挡在外面。
一行人走了半个月,提前两日才到了燕云围场安顿下来。七月二十七日,秋猎!冬凌为雅丽换上鹿皮小靴,月白色绣银线短袄,和珊瑚色滚獭兔毛长裙。雅丽不肯佩戴太多首饰嫌不方便,冬凌便为她梳了清爽的圆髻配上翡翠牡丹发簪。这一身打扮显得身份高贵又不过于累俗。
秋猎开始,二人在宫娥引领下和一众女眷坐在较远的水席台上,台面摆有各式瓜果、点心。雅丽坐在礼部侍郎箫怀楠女儿箫容佳和骠骑大将军张桂的女儿张佩儿中间。
冬凌借机仔细打量两女。张佩儿生得酷似其父,皮肤黝黑,身材高挑健美,神情倨傲。而雅丽另一侧的箫容佳则面目如画,肤如凝脂,眉如远黛,目若秋波,神态之间娴静优雅。冬凌看了她,心下都忍不住称赞此女当真是难得的美人。
三人的位置正面向围场猎区,离皇帝的龙椅虽然很远,却能清楚的看到武将们在围场内追逐猎物。
一头公鹿从不远处的林中闪现,“嗖”几只带羽长箭从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射向鹿。“噗,噗,”其中一只扎在了鹿的身上,紧接着冬凌看见章左扬英挺的身姿一马当先追向他的猎物。麋鹿受了伤,还在奋力奔跑。章左扬紧追不舍,随着他和鹿的距离越来越近,身后其他追随者和章左扬的距离越拉越开。眼看着就要追上猎物时,“啪”,章左扬扬手射出最后一箭,精准的穿过鹿的后脑射穿了猎物的头颅。公鹿前腿瘸了一下,挣扎了一下,再也爬不起来。
“好!”观礼台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冬凌看见章左扬勒马停在麋鹿旁边。威武潇洒的身影鹤立于众随从之中,意气风发,颇有大将风度。随从从麋鹿头上拔起那只致命的剪枝,递给章左扬。章左扬接过,举起剪枝向众人示意。观礼台上又是一片叫好声。
章平之是通武皇帝最倚重的武将,早年南征北战为朝廷立下汗马战功。如今虽然年事已高,但仍手握兵权,深得皇帝信任。朝中文臣武将哪个不拍他的马屁。章左扬箭射麋鹿,拔得头筹,众人皆高声喝彩,唯恐落后于旁人。雅丽也兴奋得击桌叫好。
坐在雅丽右侧礼部侍郎箫怀楠的女儿箫容佳也笑盈盈的举起大拇指向雅丽道:“安南将军府真是人才辈出啊!将军二公子年纪轻轻,秋猎第一场就先于人前,拔得头筹,当真无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
另一侧的张佩儿却不以为然:“拔得头筹又有什么了不起,若是后力不足,先胜一场也没什么了不起。谁是最后的赢家还很难说。虎父无犬子?我看不过尔尔。”
“你说谁尔尔?”雅丽与张佩儿怒目而视。
张佩儿冷哼一声接着说:“听说章家来的还有一个公子,怎么倒是不见踪影了?”张佩儿言下说的是章左英。雅丽和冬凌经提醒,才发现围场中全然不见章左英的身影。
雅丽大为不悦,扬起尖尖的下巴,不客气的回敬:“你说的对,拔得头筹是没什么了不起,开场不见踪影更没什么了不起。我二哥哥现下虽然打胜了秋猎第一仗,但说不定,我三哥哥却是今年秋猎的第一名。”
张佩儿一听气得脸上的五官都扭曲了,箫容佳却被雅丽的天真逗得掩嘴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