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堆垒而成的古城楼下,来往的人喧闹无比流骆驿不绝,身着铁甲的军士有些懒散地靠在门旁打着盹儿,有些三三两两地凑在那城墙上头推闹,互相谈笑着几个荤段子。
没有人会去管这入城人群中是否会有奸细潜入进来,换做大城就不可同言而语,而这北上几个小城郭何来机密一说?换句话说,按照战斗力来评估,便是那十脉级巅峰的人族修士都只手可数,更不要提什么气道级。
当然,有的时候军士们还是会精神劲十足地摆摆架子,但仅仅是有些时候。
一个背部有些佝偻的士兵巴张一双小不溜秋的贼眼,瞅见远处一支不错的商队,整理了会儿衣甲后拍了拍同伴的肩头:“喂,咱们今个又可以喝次花酒了,你看看那个商队,有模有样的,估计是只肥羊,去头儿那儿吱个声。”
来往通商的这些商队被军士勒索简直如同家常便饭,时间久了,也就如同行内的规矩,经验丰富的商队老板会识相点,亲自去递上一个裹着银子的包囊,初次通商的小嫩草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哪里知道不主动给反倒会被勒索更多的钱财无处喊冤。
牧舟坐在德子的身侧,边上杂道掠过一个中年胖子,呼哧呼哧地步履蹒跚,牧舟举目向望看了良久,见那胖子到了城下已是满头虚汗,满面谄笑地递给一个守门的军士,那军士一脸严肃地装模作样,拍拍胖子的肩头,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是贿赂?牧舟皱眉心中不快,他扯了扯德子的衣角试图询问。
这也好理解,想到牧舟问的该是那奔走给钱的商队老板,德子拍了拍牧舟的脑袋:“那是买路财,不过不是贿赂军士,而是铁打的道理,这些东西不是我们愿意去做的,这种小城郭里头的军士大多是吃软饭不干正事的主子,勒索商队已经是习惯了,莲城的城主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然是对外头的商队,要是本莲城的商人,军士是不勒索的。”
没想到这莲城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懂得保内削外!牧舟叹了口气,已经知道老板主动是个最好的法子。
莲城地居北上四城之极北,大大小小的陡峭山岭如同众星捧月笼罩着它,扎根在这山体围绕的流水之地,一般除了一路北上往那东州与半妖交易的商队有必要在莲城落脚补给,也就没有商队愿意经过。若不是牧舟所在的这支南下商队要来莲城接个大人物,怎么会来这鸟不拉屎的莲城?
一天不说话牧舟别提憋得多难受了,以前在三虎城中陪老头儿评书,此间不能说话于是借口小便,跑到一处小巷子里对着树上的鸟儿抬头轻声叽叽咕咕了半天,回到家中便肆无忌惮地同老头儿说话。当下牧舟同样借着小便理由,跑到茅厕,一脸苦闷,难道盯着屎说话?
这莲城之内的布置明显区别于三虎城,而且是那种次于三虎城的城郭,街道的繁华程度远落牧舟生活了一年的三虎城,就是那建筑也可以说一说,虽说名字中带个雅致的‘莲’,但是这个城郭却和那远在天边的武莲宗没有半毛钱关系,所以不知其道理的百姓第一次来莲城时,被忽悠得一惊一乍后赔了一大堆冤枉钱的可怜人确实不少。
天色稍晚也不见大人物来,商队便决定在莲城住上一晚,德子拉着牧舟进了家商队客栈,点上饭菜,酌上半杯粗制滥造的小酒道:“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咱这些小老百姓也只有这么等着的命,他要几时来,我们便等几时,商队惜时如金是行内都知道的道道,哎!我们这一天便多花了多少银子了……”
瞅见牧舟连吃饭都不落下老头儿给的木盒,德子撇了撇嘴巴:“我说牧舟小子,你这娃子连吃个饭也要背着这破盒子吗,拿了拿了,别套着个锁吃饭,吃饭啊,就要轻轻松松的,来多吃点!”
牧舟摇摇头又点点头,前摇头是老头儿没有嘱咐过要这样做,不过他还是觉得该这么做。后点头是牧舟觉得多吃点这三个字很有道理,换做在三虎城中,老头儿从来都是吹胡子瞪眼对他吼‘少吃点!’这样的话语,要不是牧舟有点陌生,还用得着他德子喊吃?
“不就是把剑吗,而且还是断的,别人瞧了还以为是什么宝贝这么珍贵呢!”德子撇嘴,抿了口小酒下肚辣辣的烧肚子,秋之近夜天微凉,浊酒入喉倒是添了几分过头了的暖意,他吐了口气接着说,“牧舟啊,等到了桑海城你就知道这把剑不值一提了,那剑铺子里的精致长剑数不胜数,哪一把提出来都比这断剑好上一大截!”
牧舟又是摇摇头,而后埋头扒饭。
德子见如此便也不强迫,毕竟是个离开爷的小孩,这断剑也许在旁人看来不值一提,但是也许在这牧舟小子的心里却是个念想,他换了个路子继续低估道:“商队都到了两个时辰了,也不见那主子给个信,他娘的,气道级就了不起啊,换个地方你瞅瞅你德子哥哥耍个门路,给他颠个路道,保准他那颗心抖上一抖,屁股都疼!”
“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学个剑道,仗剑天涯,做个锄强扶弱的风流剑客。”德子仰面笑道,路过的商队劳工路过听到后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似乎是开玩笑般嘲讽嬉笑了几句,德子也不气,嗤笑着站起来拍了一拍对方的身子,转过身对着牧舟讪笑。
牧舟和德子见得不多,摇曳的灯柱发出昏暗的光线,在此之下,牧舟终于停止了扒饭,抬头瞥见了这个大汉的样貌,嘴里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轻嚼着,仔细端模起德子,常年走南闯北造就了古铜色的肌肤,四肢上长下短,想必是年少时就开始赶车,手臂上的力道强劲胜过腿部,颧骨有些高,鼻头扁平,乌黑的头发向后梳起扎了个粗糙的辫子,看不出一丝英俊,但是倒爽朗。
老头儿曾说过有九州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潘起凤,名字像个娘们儿似得,长得也和娘们儿一样花里花俏,但光有张脸又有何用?此人半点修为都没有,被迫做了那东州半妖苍狐兰儿的上门女婿,婚期短短,一次意外,香消玉损。
言罢那老头儿居然时不时瞄自己一下,眼角带着嘲讽地笑意,牧舟摸了摸自己脑袋上束起的发盘,那时候气得叫一个狠,大喊着老子才不是娘娘腔!
“你小子真心能吃还是假的啊!”德子瞅着牧舟面前一大堆瓷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颤声道,“牧舟啊,听德子哥哥说,小小年纪不能为了节俭自个的钱而死撑硬撑别人的饭啊!肚子会吃坏的,别听老头儿乱说话。”
对此牧舟只能尴尬苦笑不发言词,怕是老头儿在此定会拍着脸大声辩护。
牧舟因为身子小,所以睡的是客栈的阁楼,德子怕牧舟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着于是主动出资让牧舟睡个单人间,阁楼按照牧舟的小个子来说已是个不错的环境,而且价钱公道。牧舟把衣物脱下,他向店家要了一个小澡桶,褪下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挂在通风口,那是牧舟最好的一件衣服,料子用的是细布,就连鞋袜也是老头儿在送他之前给他新买的,服装店的老板娘听说牧舟要走,也是唏嘘着把价格压低了价位。
老头儿教导过他,就算生活再怎么拮据,也要勤洗身子,这等洁身之礼不可废之。衣物可以不要求多么艳丽,多么干净,但是你的心,你的身子,需是洁净的。就如同剑道,强大的剑客,手持寸草也能杀人,不过寸草配不上他,一用则毁之,普通的剑也配不上他,一用毁之,所以天下的剑客,都在追求一把能挥舞一生的佩剑,天下剑谱,莫过于此,可以如此说,久而久之,粗俗的衣物,已经配不上你了。
“那我是不是要找到一件可以穿戴一生的衣物?”牧舟吐吐舌头,“好脏啊!”
老头儿当时张嘴大笑道:“你小子当我没说!”
窗口的残风包含着秋意的微凉,牧舟一丝不挂泡在澡桶里,水温不冷不热恰到好处,没有可用于清洁的皂角或是它物,就这么泡着,偶尔用手心将该搓的搓搓。片刻后,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视线看向摆在床榻上的木盒,呆了一会儿,起身擦拭干水迹,见四下无人,便****着身子裹上一件布衫,打开木盒。
此剑除却剑柄剑镗是暗褐色外,通体雪亮。精致之处就在剑镗的构造上,和一般的士卒制式长剑不同,这把断剑的剑镗似翻涌的祥云延伸柔美,更有几道细长的卷云从一侧飞射而出,盘曲在剑刃一端,牧舟伸出一只手掌恰可握住延伸出来的细长卷云,入手微凉。
牧舟手小的很,只能双手握剑把它抽出,因为没有剑鞘仅有剑盒,所以牧舟早就打量过很多次了,双手紧握着比寻常佩剑更长几寸的剑柄,断剑横在牧舟的眼前,雪亮剑背上隐约可见细腻的淡青色的花纹,凑着烛火一看,居然有点点乌光在内迸溅梦幻般温和。
少年英雄梦,牧舟毕竟是个孩子,他手持断剑,顿时觉得自己充满的力量,名动一时的至强剑客也不过如此之言由心而发,牧舟双手举剑心中高呼,待到习成古剑道归来,一定要杀回黑屋,解救困在那里的其他人。
“据说术道级强者便可一夜奔走三百里,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要是如此,成就术道级,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往?”牧舟热血沸腾了一刻后平息下来,将断剑抚摸一阵后收了起来,仰面倒在床榻上,秋风扫过晾着的衣裳拂在他的脸上,“爷说三虎城距南下桑海城足足有两百多里的路,按照商队的速度,必定走个近月,不知何时能到啊……”
阁楼小窗往外透过烛光,远处一棵大树的树梢上,佝偻的身影单脚伫立在一叶之上,任由秋风萧瑟也不动分毫,长风仅仅是卷起他额上苍白的发丝,拂过他满是时光刀痕的脸颊,他瞅着牧舟所在的阁楼直到房内熄了烛灯。
老者眼中柔光一闪而逝,秋风卷叶,落叶缤纷在夜色内零零星星,他的身子随之消失,只留一梢微微摇曳在风中,频率比那风中它枝略高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