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域溯及内陆,越是往里延伸,山峦峭壑便越是繁密,福禄州靠海百里内少有险峻的高峰,可此处掠过树梢望去皆是漫漫山峦。
林草覆盖山峦,炊烟寥寥隐约飘浮,少年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腥甜的味道还未散去,他碰了碰硕大的芭蕉叶,顺着叶片的脉络倒下一捧清水引入喉间。
喝下这捧清流的牧舟顿时愣住,他瞪着眉目,疑惑又惊异地吧唧嘴,发誓这是这辈子喝过的最甘甜地露水了。
而后少年一笑置之,想必是自己睡了太久,清水也如此而已。
“不知身在何处,那便脚踏河路。”一身血迹斑斑褴褛非常的少年抖着邋遢的白衣,抚着面具踏下野草遍布的下山野道。
顺着谷间长溪,定能寻到人烟所在,当然,瞅着那缕缕炊烟也能寻得到,可若是直接朝着走,这可要远远难过沿河了。
山地难走,但牧舟走得挺稳,夹道充斥着在福禄从未见过的山果,颜色鲜红好看,不过他忍住饿意没有采摘。记得幼年三虎城外野山间走了数天,吃了多少苦头此时此刻依旧记忆犹新。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糊里糊涂到了这里让牧舟很疑惑,但他内观了自身的剑意,并没有散去多少,说明那一战他根本久没有使出招术来退敌。
当初断剑在手,剑意盎然蓬勃,可眨眼间眼前掠过乌光,乌光的余芒还未散去,少年便失了焦距。
思来想去弄不明白,牧舟只好作罢,步落半道瞥到一处潺潺。洁身是根本,牧舟形容落魄如此,瞅见了那股山泉,便忍不住褪下衣物狠狠地洗了洗,顺道把衣物也处理了一下。
运气生热,牧舟其实挺在乎之前平阳少女所授【归气游兮】,哪怕无法进一步学会【聚气成刃】,可运气可生热,但这份热量的用途到了少年手中,不说也罢。
也许是渐渐往下,这山间的秋意愈发浓郁,叶片已是由森绿转青黄,牧舟脚下已是踏在较为宽敞地山道,此处明显被开垦过一些,沿泉下来林草从生的一路顺到这,汇入人道的少年面具下咧嘴,他拾了一片黄叶捏在手中遮住一眼,独眼看向山道尽头那处浓雾。
近了人烟,便可询问回宗门的道路了。牧舟甩出一叶,加快了脚步。
就在今年秋意渐紧的当下,很多平阳的百姓都兴致勃勃,莫不是为了那对天下开放的百宗斗,无论是身入半土的白须老辈,还是举着糖葫芦的三岁小童,都寻思着看上一两眼,哪怕是在最外层瞅一瞅那些陆陆续续的门派弟子,修道青年厉害的手段在他们眼中便是仙术般骇人。
十七八岁热血方刚的少年犹是如此,徐浪今年正值十八,年轻力壮,虽是个山野出生,就算是终日伐木取柴,也剑不离身,脑子顶着个村里人人取笑的剑客梦。
可取笑归取笑,还真给这徐浪凑够了路钱,七八十两碎银在身,徐浪花了多少功夫?
瞧,此时这皮肤黝黑的青年提着青布包囊,包囊两头在一柄老旧长剑中端打了个马马虎虎的结,到真像个风尘仆仆的剑客,只不过衣着寒碜罢。
徐浪别过村里仍旧在唠唠叨叨的老妈子,皱着眉头走到村口,他是背着其他人出的,清晨迷雾漫漫,对于他来说算是恰到好处,那些村内小童瞅不到便不会扯着他的衣角撒娇卖泼跟着去,其他年轻人也不会鄙夷地冷嘲热讽。
黝黑青年一步踏出,眨眼便换了张喜气洋洋的脸皮。
他举起挂在包囊边上的竹斗笠,顶在杂乱的发冠上,还特意用力往低处压了压,更像个浪迹九州的剑客了!
灵蕉村离平阳八屠山少说有近一百里,步行不知要走多久,还得有银子啊!徐浪感受着包囊内那沉甸甸的碎银,美滋滋地想着,终究还是赶上了一场,若是偶遇一两个剑道高人,见我骨骼清奇教个一招半式,回村也能被好生赞几句。
“糟了,在不快点,赶不上辰时的马车了!”徐浪打了个踉跄,先是加快了脚步,最后竟忍不住小跑了起来。
转角树荫下,小石路头徐浪差点撞到一个清瘦的身子,他高声喊了句当地的村言村语,类似于抱歉,而后匆匆向前奔去。
结果那白衣小哥抬了抬眉眼,眼神中涌上一层疑惑,也同样转身冲着他高呼:“呃!打搅了!请问这是哪儿,福禄州怎么走?”
“福禄州?”
徐浪神色一怔,他强行止住身形,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回头重新审视起这个白衣少年,顿时愣了神,那少年虽是发束杂乱半分,配着褴褛白衫古怪面具,可依旧看得出脸庞清癯俊秀,墨色剑眉微微入髯,目若朗星肌同冠玉。
咱们这哪有这么怪俊的龟孙?
徐浪愣神后撇撇嘴刚要贫嘴调侃一二,却恰恰瞥到少年身后那清雅的剑柄,加上那白衣隐约可见的血迹,他终归识时务地强压下心里话,挤出一丝笑容,弱声道:“我呢,虽没读过几本书,但还是知道福禄的,那离咱这也太远了啊,咱这灵蕉村可在平阳,这位小兄弟别开玩笑了……”
“平阳?!”
那面具少年似乎吃了一惊,而后立刻瞪直了眼,呆若木鸡,思索了半天喃喃道:“平阳……我这是在平阳州?怎么可能,我们是在福禄边境龙陨坠空的,按照地理来看,中间可是隔着若大的东州啊!”
“要是没什么事,我…我先走了,还有急事。”徐浪见少年怪里怪气,心里发毛,当下不等少年回答便抽身跑开,一面沿着石子路跑着,一面流着冷汗。
什么路数啊!这小子,这小子身上那些的确是血迹啊,还…还洗过了!真是晦气,若不是我机智,等会儿说不定那把剑就挥起来切老子呢……
徐浪一路撒腿,大约跑了半里,拐了个弯隐在林间拍着胸脯,似乎是被常年伐木取柴留在掌间的老茧硌着了,他咧咧嘴又骂了声晦气。
“不好意思啊!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这次直接把徐浪吓得魂飞魄散,他猛地乍起后滚到地上,那柄老旧的长剑拍在石子路上扯着包囊滑了一丈,弹出半截锈迹斑斑的剑刃。
牧舟也是觉得有些突然,他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这黝黑大哥跑老快,他不得已凝了气力跟上,想不到吓着人家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就问一个问题,百宗斗已经开始了吗?”
“哪有!不可能!”出乎意料的大胆,徐浪都被自己吓到了,而后他压低声音道,“还没呢,我凑了钱要去看百宗斗的,若是开始了,那八屠山方圆二十里的客栈皆会抬价,到时候住不起就完了……还有,因为拥堵,路费又会贵不少来着,所以我自然把时间拉长了……百宗斗还有十二天呢……”
牧舟默默地听完这些有的没的,点点头:“谢谢了,这里离八屠山很远吗?”
似乎是确定了自己的性命没有什么威胁,徐浪拾起长剑包囊,擦了擦汗:“远着哩,足足九十余里!少侠啊,我这快赶不上车子了。”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头,直到那黝黑青年走远了,牧舟把断剑取下,红布剑鞘握在手中,他捏着剑柄头挂着的那枚铜钱,苏赢二字似乎没有从前那么清晰了?但他不敢用力去摩擦,生怕把那两个字给搓没了。
良久,牧舟把断剑负在身后,低眉叹了口气:“八屠山,百宗斗。”
抬眼后少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石子路绵绵向下绕走,雾气微微散开,裹带着入秋的淡薄寒气弥漫开来。
这一次赶上去要缓,不能再吓到那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