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渐近,天边泛起薄薄的微光来,凉风吹入林中,摇曳枝头,本该晶莹剔透相互粘连的露水此时却被鲜红浸染。
整片草地近乎被这鲜红覆盖,尸体还尚有余温,那些不断流出的血水渗入地下,染红一切,而喷溅的洒在四周,枝头叶面,粗壮扭曲的树体上都挂着还未凝固的血液,可见之前到底是有多么惨烈的屠杀在这里被牵起。
青年一身黑袍站在血泊之上,即使是处于这样浓烈血腥的包裹中,他依旧是一副儒雅脱尘的模样。
目光扫在不远处,一个少年背对着他昏倒在草丛中,蜷缩着身子,身边蹲着一个佝偻的身影,青年轻声道:“前辈,君蟾良那边估计已经差不多,我们该启程了,需要顺这孩子一程免得被他找到。”
老头缓缓支起身子,那张白垩面具上的眼孔内,黄澄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少年的上半张脸,良久,他扭过头,斜眼看向黑袍青年:“我们还不能这么快带他走,另外逃掉的,需要清除。”
青年那张儒雅的脸先是闪过刹那错愕,而后眉头一皱沉声道:“这,前辈说的可是那三个古剑宗弟子……”
“珥冬,你犹豫了?”老头静静地看着他,“计划里,能去八屠山的,终究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这孩子,我们原本就计划要杀掉那些孩子的不是吗?”
“哦,你觉得他们已经负伤逃走了,所以就会乖乖地回他们赖以依靠地古剑宗?”见珥冬没有声音,老头冷笑着提高那沙哑的声音,“可是你忘了古剑宗现在面对着围攻,君蟾良找到他们之后,难道不会去八屠山告上一状?”
青年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恢复了以往那样的笑容,一成不变,温文尔雅:“前辈说的是,为了大道,牺牲一点又何足道哉。”
老头眼神抹过一丝黯淡,他先是平静地弯腰把手掌贴在土壤上,收回的时候,那只手已经从先前的枯槁变成了布满蛇鳞的怪手:“不远,走吧。”
说罢,他勾手抄起昏迷的少年,顺势把那把少年怀里的断剑夹在胳膊里,下一刻浑身黑袍鼓动,身形仿若虚无幻影腾挪于那个位置消散不见。
青年没有说话,身形一闪,化作一道乌光紧随其后。
一路上,珥冬皆是皱着眉头的,他曾经拟定过无数次计划,反复地斟酌,流沙并不是一个想叛就叛的组织,走错了一步或许还可以挽回,可是这一盘棋已经开了,第一颗子落下,就有无数颗络绎不绝。
在这条路上,珥冬已经难以回头,三德儒雅,也在强迫着他。
妖族的力量,人族难以掌控,可半妖呢?事实证明,半妖虽然能够很自如地接纳这股力量,但妖族杀虐之心,半妖也难以平复消磨。珥冬凝视着老人漆黑的背影,紧了紧宽袖中的拳头。
希望不会出太大的茬子……
时间推移了片刻,清晨终是弥漫出第一缕明亮的阳光,它刺破笼罩在林外的雾气,绕入这片不堪入眼的焦土,打在一柄长剑雪亮的剑身上,迎着遗留血迹,折出绚烂的鲜红色彩。
红鲤剑。
君蟾良原本洁净无瑕的白衣早已斑驳不堪,整个人披头散发地抓着红鲤剑的剑柄,剑刃扎在柯野的心口,看着这张苍老的垂死的恐惧脸面,低声道:“就算是三门联手,你们也不过只是跳梁小丑罢……”
眼神已经逐渐失去焦距的柯野扯动泛白的嘴唇,一只枯槁的手掌捏住剑刃,像是用尽了力气:“你以为…你一个人力挽狂澜了么,咳咳咳…我们用这么多的性命,换了你们最出色的后辈,就算古剑宗这一次屹立不倒,五十年呢?”
这位古剑宗四长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哀愁,可是一闪而逝,他把手从剑柄上挪开:“很遗憾,古剑宗最出色的弟子,并没有全来,或者说,来了一半都不到,又或者说,一个都没来。”
“什…什么!”
当柯野愤怒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君蟾良望着不远处那片冒着熊熊烈火的林子,焦黑之中渐渐显出一个,分文不动,清瘦的身影,他默默念叨:“能够掩护所有,其实他们已经是最出色的后辈了。”
中年男子说罢,整理好衣冠,提着红鲤剑,缓步朝林中走去,脚边全是粘连血液的尸体,那个清瘦的身子伫立在两棵残树的中央,他手中精致的长剑已经几近崩碎边缘,然而它插在那里,支撑着青年早已冰冷的身。
风拂过君蟾良的发丝,他的眼角有几处晶莹很是夺目,不知是阳光太刺目而让他眯出几粒泪来,还是源自内心的折磨。
那把剑君蟾良认得,记忆犹新。
清风吹拂,所有还未被阳光蒸发的露水都匆匆汇聚,顺着叶片的脉络,沿着脉纹淌下。
这一记清凉浇在少年的脸上,流入黑色面具的缝隙,将昏迷的少年从沉睡中拉起,牧舟缓了片刻,猛地支起身子,手掌不断摸索着断剑,确保还在后,他直勾勾地愣在那里。
牧舟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小山头上,头顶一棵遮阳芭蕉,放眼望去是一片笼罩在薄雾中郁郁葱葱的秀美山林,林间有好几处虚掩而居的人烟所在,鸟语花香,清晨的阳光流淌,伴着微风,有些冰冷的凉意洗过身子,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这是……在哪儿?”牧舟紧了紧衣物,四周巴望起来,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充斥着久睡之后的懒意和对事物的疑惑,记得前一刻还在殊死边缘挣扎着,这一刻就在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妙处?
山清水秀?妙处?这敢情好,本少爷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牧舟连忙伸出双手,先是把面具摘了丢在一边,随后上下摸索,看看有没有缺斤少两,最后狠狠地给了自个一巴掌,打得老响,整个山岩都开始出现回音。
少年疼得直咧嘴,想是锋利的鲛齿硌着了,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啐道:“看来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