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弥漫上来,随时没有火光盛烈,但还算可以依稀看到一二,韩兰扶着林光立,一手仍旧持剑在侧左右防备,谷来风斩退七八人后,借着牧舟之前剑意所形成的余势开辟了一条道路出来,牧舟摇摇脑袋,他反手抵开几刀,显得有些疲惫,护在韩兰之后跟着谷来风,借着月色朝前奔走。
“他娘的,炎罗谷那些个龟孙,怎么还不上来?!”秃子左肩吃了谷来风一剑,不断淌着血水,咬牙狠声低吼道。
一位悍刀宗子弟凑到前头吐了口唾沫:“连个鬼影都没看到,师兄你瞧瞧古剑宗几人奔走的前头,根本无人下来抵挡几下子,现在更是连术法都不曾放过!”
秃子回头看了看,悍刀宗这一次派出的人手绝对充足,但是潮义门和炎罗谷这些龟孙居然按兵不动,这让他很恼火,但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看清了形势,秃子挥刀在前:“都给老子狠狠地追,看到那小娘皮了没,追到了先别杀,给兄弟们快活快活,之后再给入土的子弟们陪葬!”
悍刀宗单凭一个“悍”字,如同豺狼虎豹般的土匪气势有目共睹,实话说这悍刀宗原本就是出自地道的土匪刀法,其老宗主本是玉山城外一介小盗匪,被落雨门驱逐之后流离失所,有幸承接西田城练武大院,习得凌厉刀法,七十有余拟出一套偏门的刀法来。
不想这刀法着实好用,欲习之人趋之若鹜,于是这老宗主散了练武大院,立了牌子成就宗门,悍刀宗由此而来。
这些入了悍刀宗的弟子习得刀法之前,便都是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如今稳定下来也是本性难移,时常干出些土匪行为来惹人烦厌,不过宗门却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的,也助长了这些人的嚣张气焰。
虽说土匪可恶,但其血性仍在,且是极其团结的一伙儿人,当下更是入了悍刀宗这样初具规模的门派,有了不逊色于匪窝子的残忍门规,一声号令之下人人扯开嗓子举刀追来。
楚鸣夯捂着受伤的右臂,咬牙紧紧跟上,他看了一眼林光立,随即将他从韩兰手中接过背在背上。
牧舟等人一边跑,悍刀宗数十人一边拖刀追赶,林间草木无数,月色透过树冠扫将下来规律穿梭,银色的光束扫过林光立苍白的脸庞,他的身体随着楚鸣夯的奔走上下跌幅,有气无力道:“各位,不用管我了,带着这样的累赘,你们也跑不掉的……”
“闭嘴,”谷来风发出一声严厉,他从未在师弟师妹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暗中收回之前向前释放的【清溪来雾】,感觉到前方应该还算是安全的,他忽然向上一跃而起,身子扭转翻飞在四人之后,持剑侧身,背对着立刻停顿下来的牧舟等人,“牧舟师弟,你带着鸣夯他们先朝前走,能逃多远逃多远,看到了人烟就想办法回古剑宗去,八屠山,不去也罢,命,才是最要紧的。”
“师兄你……”
“我相信师尊的实力,你们同样也要相信我啊,作为师兄,我应该尽到责任,我也许不能留下所有的刀客,但是十几个还是可以的,剩下来的,靠你们自己了……”谷来风攥紧了拳头,血液从拳缝里渗出来,他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想让师弟们看出来。
“我也留下!”楚鸣夯把林光立一把塞在韩兰怀里,举步就要上前,却被一柄猛然上抬得断剑挡住了去路。
牧舟默不作声,只是抬手举着那把断剑横在楚鸣夯的胸前。
楚鸣夯顿时急了,咬牙道:“牧舟师兄,你这是作甚!?”
谷来风侧头看了一眼牧舟的背影,这个面具少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青年目光中带着赞许:“听牧舟的,我不在的时候,他便是你们的师兄。”
断剑在微微颤抖,这件事完全是牧舟始料未及的,他从没有想过事情会发生的这么突然,居然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截杀古剑宗的参赛弟子,然而事实摆在面前,任何人都无法躲避,也来不及躲避。
一道清泪渗入面具上沿,牧舟觉得视线开始模糊了,按照那个秃子的话语,这林中还有无数敌人在埋伏着,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场死战,可谷来风明显不是想要放弃才这般作为的,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前方可能没有多少敌人,但是后方确实追兵无数。
“我不听!”楚鸣夯怒吼一声,拍开断剑跑到谷来风身边。
清脆的巴掌甩在楚鸣夯的脸上,他随之倒退了几步摔在地上,谷来风冷声道:“别犯傻了,你想让所有人都死在你这样的莽撞上吗,牧舟年纪和你差不多,可他却清楚地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月光当下彻底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它肆无忌惮的宣泄在夜空,顺便把这银色的柔光洒下林间,牧舟可以感觉到周围万物之上传来的湿润气息,这些原本该凝结于清晨的湿气却在此时出现,他明白了谷来风的探查方式,也惊讶于术道级所施展术法的用途。
这会儿连亥时都为过,且并无任何雾气升腾的迹象,所以不可能是自然形成而附着的水汽,由此便能联想到谷来风的水术【清溪来雾】了,牧舟曾经对术法有很多不同的幻想,但其中还是没能包括到这样的使用方式,用来探查。
每一次深入对于术法的了解后,牧舟都会对修炼生出一丝精纯的艳羡,他真的很羡慕这些能够修炼功法的人族,与那些天生妖脉完整的半妖,他自己也是半妖,可惜多了个难听的“废”字,就天差地别,与术法武道仿若阴阳相隔。
命,才是最要紧的。
面具少年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谷来风的那句话。
如果牧舟自己真的觉得命是最重要的话,那么他怎么会站在这里,他被倾入了大量的寿元,本应该生活在小小的三虎城于田间逍遥快活,聊此一生,可他现在踏在前往八屠山的道路上,被一群拖刀人追杀。
飞奔半道,牧舟忽然觉得心悸,有个声音在脑海里不断飞扬,那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让少年惊惧得浑身乱颤。
“命,当然是最重要的,没有人会记住死的东西,哪怕是逝去的英雄,也只是遗卷上破败不堪的字眼罢了。”那个声音低沉着嗓子说。
“愚蠢的生命,记住了那些残破的字眼,而逝去的英雄呢,他们可悲地认为是自己被后人记住了,”他又说,“当然还有更可悲的,连褴褛的字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