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峻的琅琊石岩跌宕起伏如同海面上的波浪,顺着苍水迎着海风,海水不断携着雪白的浪花席卷冲刷岸边的礁石,身着金纹卷边黑氅的男子屹立在最高耸的礁石之上,双手合拢,左手手指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玄玉戒指,剑眉入鬓,眼神飘然。
这里是九州十地之中的福禄州,此名为福禄,单缺个美好的‘寿’字,其言不假,福禄州为人族所统之地域,除了只手遮天的修炼强者之外,皆为普通人族百姓,此州最大的皇国北楚国自然没有那么多的灵丹妙药来增长民众的寿命,所以相比寿命颇长的半妖,他们不得称寿。
具言其福禄,九州十地之中临海之州仅有三处,临海之地却有五处,然而一旦一州临海,其民则可以得到超脱内陆的经济利益,若大的天下,十地为魔族所统,九州为人族与半妖划分,临海之州人族也就只有这福禄一州,半妖坐拥临海两州自然显现出其地位的重要。
黑发被吹散,男子露出俊朗的脸庞,刀削般的脸侧透露出微微寒光,黑色大氅吹拂翻起,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侧头,目光瞥向身后参差不齐的礁石,眼帘顺着被浸湿的礁石底部向上扫拂。
“你来了,那个孩子呢?”他淡淡地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哀乐。
“先别提这个,你说穆拓与福禄之间隔着五千里,我匆匆赶来与你相会累不累,”来人挥挥手道,“你倒好,在此看起景色!这古剑宗虽说没落有一阵子了,但风景倒是独好。”
同样的装束,但是在面容上却比屹立的男子少了几分俊朗,不过却是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儒雅,他无奈地伸伸手臂抬了抬巴掌:“那族最后一个家伙死了,他用血脉和修为泯灭了那个小家伙的灵印,线索完全断了,不过我还是拿到了他的血。”
“拿到了血是为了找灵印,那么居然灵印被毁,这些也没用了吧?”儒雅的男子摸出一个水晶小瓶,晃了晃里头红黑色的血液。
“这个别扔,留着还是有用的,”俊朗的男子眯眯眼,转身盯着儒雅男子手中的小瓶子倏尓开始微笑道,“改名陈冠朴?为了保住那个孩子他也是费尽周折,最后居然连他们曾经引以为豪的姓氏都改了,逃了几个春秋,我估计,他连自己本来的姓氏都忘记了吧?”
“出于对一个曾经高手的敬仰,我没有下太重的手,不过没有料到他的修为全废了,所以还是失手杀了他,你说过把他带回来有用处,可是我觉得只要有血不就好了?”儒雅男子把水晶瓶递给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俊朗的男子忽然嗤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和戏谑:“你以为圣君的灵手术那么容易发动吗?如果你把他活着抓回来的话,雇主那个秘术一出,就不会这么麻烦了,不过拿到了血,毁了灵印,灵手术还是可以找到灵印泯灭之地,这是唯一的线索。”
“类似魔族,摄脑之道我从来都不认为是个正当的招术,雇主那家伙在世人面前那般作态,不知道撕破了脸皮会被如何耻笑。”儒雅男子拂袖而去,留下俊朗的男子吹着海风。
男子摇头一笑,面朝大海,捏了捏手中冰冷的血瓶:“无论是哪一种做派的人,这都是多少年来流沙的一笔大买卖,圣君真的如此看待这次交易吗?也罢,过了苍海不提,便是北寒地,再怎么跑,穆拓州四下的几个地方,如何能走的掉!”
与此同时,福禄州内一介小小的诸侯国城池内,老旧茶馆的阁楼之上,评书人腆着张老脸拿着把不大不小的破扇子,吃力地拍击着面前的桌子,一张老脸激动得通红,声音都有些沙哑:“话说那一天,天下剑谱上排行第十六的传世名剑【飞龙夺凤】在那穆拓州横空出世,也不知有多少人族同胞表示不满,咱人族先祖造出来的好剑,凭什么落到那半妖手里?”
“喂,老头儿,你倒是说说那天下剑谱里头响当当的名剑,咱福禄州有几把?”一个大汉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大嘴咧到了耳根处,笑着问道。
听到这个话儿,其他人也都起哄起来要那老头儿说上一说。
“咳咳,众所周知,这天下剑谱上的名剑啊,至今只有一书之说,其中有很多记载的名剑也不知流失到了何处去,下落不明,或者是被那魔族小人们偷了去,又或是被某些痴心人藏着掖着不肯面世。剑谱上记载的四十三把名剑,我所知道出世了的,加上十年前横空出世【飞龙夺凤】也就区区八把,先说咱福禄州的北楚国国主,堂堂诸王级强者楚风煜陛下手中便有一把名为【王风】的名剑,此剑剑谱上排行第二十一,虽然弱过这【飞龙夺凤】,但也是一把让人胆寒的杀剑。”老头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口干舌燥,他对着不远处听得发呆的小男孩使了个眼色,见其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不予理睬,尴尬地大声咳嗽了一声。
“唔!”男孩抿着嘴巴一个激灵,有点不好意思地端起身边的水壶,朝老头儿奔去,填满了那个老旧泛黄的瓷杯子。
“唉!其他就不用说了,没趣没趣,我们堂堂福禄州北楚国老皇帝手中才一把排二十一的,真是没趣啊……”那大汉摇头晃脑,顿时失了兴致,招呼小二付了酒钱和听书钱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其他人也是一副报国无门的样子,泱泱离去。
“牧舟小子,咱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老头在小二那里算了评书钱后,走到男孩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门外比里头亮堂,照出了老人和孩子衣裳上洗不掉的旧色,在临近旁晚有些昏暗发黄的光线下,这些旧斑格外的明显。
唤作牧舟的男孩生的清秀可爱,他大概六七岁的模样,小手拉着老头儿粗糙干瘦的手掌,仰头对着老头儿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脸,不过小嘴巴张开露出了一小排三角形的尖齿,紧密的上下合拢成一丝,看上去相当的怪异。
“胡闹!”老头儿顿时一脸怒色,连忙将男孩的嘴巴捂上,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发觉后小声道,“提醒你多少次了,就装个小哑巴,懂吗?你这一口牙齿万一被他们看到了可就麻烦了,虽说半妖和人族团结起来了几百年,但是还是有很深的隔阂的,你这小子生成什么半妖不好,偏偏是那最得罪北上人族的南冥鲛齿裔,我真是醉了!以后注意点!”
男孩嘟嘟嘴巴点头,握着老头儿的手紧了一分,老头的右手手掌上的茧特别粗厚,男孩其实一直很好奇评个书拍个板儿也能把手弄成这样。
“唉,我这老身子骨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小倒霉蛋,这么能吃能喝就算了,要是被发现了,我这评书人的路子又要丢了!”老头儿拉着男孩匆匆离开,不过一年了,他始终没有对这个孩子发过狠气,虽然评书的钱多是买吃买喝,但他自个博学多才倒是教了男孩读书写字样样不落。
男孩又笑了,不过这次没有露出牙齿,小巧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水灵的大眼睛仰瞅着老头斑白的胡须。
夕阳西下,一入温馨的小草屋,老头也没有休息一会儿便开始生火,小小的男孩牧舟也开始整理出一些廉价的食材,用白嫩的小手在水盆里洗净后,提起菜刀便开始切块,手法熟练老道的紧:“爷,我背着回来的那个包裹里有青叶姐姐送的点心,可好吃了,据说是三虎城那个城主公子吃不完的,贵得很呢!我真不知道他们的肚子是怎么长得,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有剩!”
老头儿结果牧舟递过来的食材丢入锅中,抹了把汗:“应该说我们不知道你这小鬼的肚子怎么长的,你爷我就没见过你小子这么能吃的南冥鲛齿裔,青叶姐姐又是哪个姐姐,上次那个给你碎银子的姐姐叫什么来着?以后还是多和给银子的姐姐相处,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才是硬道理。”
“爷,你说为什么茶馆里头的那些大哥不喜欢听别州的好故事?”男孩起身走到桌边,把自己背来的包裹打开,里头是琳琅满目的精致点心,虽然模样有些扭曲了,但是还是很诱人,他偷偷放了一个到嘴里,然后数了数个数,满意地抹了抹小嘴巴道。
老头儿见锅已烧开,投了半盆子冷米饭进去,然后把锅盖合上,听了男孩的话,变得有些落寞:“这当今的天下人,没有了上个世道的那股精气神了,就是看看这个三虎城,年轻力壮的居然也全都是一群游手好闲之辈,谈天说地也不过是好大喜功,从来不愿意承认输,只知道炫耀成就,也不愿意知晓别人的强大,尽知道嘲笑弱小,这世道总有一天要变,十地魔族蠢蠢欲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大难临头了。”
“我记得陈爷爷和我说过,活在当下要追求立足之本,吃好穿好就好了,安评乐道,十地魔族也不是我们能对抗的,欲强则退是个好法子!”牧舟挠挠头道,“他让我一定要听他的话。”
“哪个陈爷爷?如此和你说话简直是可恨至极!”老头儿顿时听得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
牧舟吓了一跳道:“送我来三虎城的陈爷爷,不过他一年多前把我丢在这小小的三虎城之后就走掉了,留给我一些钱和一块玉。”
“钱呢?”老头问道。
“还没到城门就被一群小要饭给一骨碌抢了,我记得是十多两银子呢!”牧舟叹气。
“那玉呢?”
“哦,说到它我就来气,我记得陈爷爷把我带到郊外的,来的路上深山老林的迷路过一次,然后摔下山崖居然一点事都没有,我还以为那玉是个宝贝,结果之后被小要饭一块石头给破了,直接就变成粉了……”牧舟撇撇小嘴巴,“之后进了城,没过多久爷你就发现我了,然后带我回家。”
“唔——”老头倒吸了口凉气,一惊一乍地问道,“这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爷,你没问我啊!再说了,我和那个陈爷爷也不怎么熟的,他长得还怪可怕,我从小黑屋被他勾出来,有一天还说要给我延长寿命,弄的我的天灵盖老疼了,不过似乎还真的有效果,反正他是虚弱了很多,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子,大千世界总比小黑屋要舒服。”
老头儿缓了口气,盯着男孩偷偷摸摸想要再吃一块点心的背影顿时愣住了。
“你不是南冥鲛齿裔,你没有脸颊上的鳃,没有灵印,可是你又有超越人族,雄厚的寿元气息,牧舟啊,如果你要成为强者,那么今后的道路难走的很,不过按你说的安贫乐道却是简单至极,你确定要听那个陈爷爷的话吗?”老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道。
“爷,说实话,我自然想成为强者,我今后不想被那些小要饭的欺负,被那个老是打压你生意的霍老板欺负,或许更久之后,我可以帮助九州不要被十地魔族欺负,”牧舟看似理所当然地拿起一块点心投在嘴里,尖锐的鲛齿迅速张合把糕点嚼碎吞下,舔舔唇,意犹未尽道,“虽然点心很好吃,但是如果想要一次性吃个饱,对于安贫乐道的人来说,还是挺难的吧?”
牧舟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老头儿有些愧疚的暗自摇了摇头,心道:羽伯啊羽伯,真是对不住了,这孩子悟性极佳,我也是情非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