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历四五七年冬,平阳州忽起大雪数月,飞雪仿若鹅毛铺天临世,四周一片繁华壮阔的白色在淡薄光芒下显得莹莹生姿,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一派大好天象此刻却宠幸起九州人人闻风丧胆的九州乌潭。
看上去年仅两三岁的男孩被凌乱的铁链包裹着,破旧肮脏的棉衣下露出白嫩的小手,粘着点点触目惊心的红黑血渍。
男孩就这么被锁着,静坐在起起伏伏的露天马车上不吵不闹,他高高地仰起头,那双水灵的眼眸瞅着隐没在万千白皑之下的黑暗,在他眼中,那是一道如天堑一般的漆黑山谷,闪电般自天空贯穿而下通透大地。年少无知,倒也无妨,只是若是九州拿出任何一个凡辈子弟见了也定然心神俱惊,遍体发寒。
马车之后,锈迹斑斑的锁链拉扯着男孩身后的七八个孩子,都是四五岁的模样,面庞可爱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怜爱之心,只可惜随行之人,没有一个有所表示。
所有随车而行的人,眼眸中没有一丝动容和感触,冰冷地让人无法直视,裂缝尽头,男孩身边的蒙面男子将锁链的控头递给山谷前的两个黑衣人,动作熟练没有一丝滞留感,男孩扭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蒙面的男子的眼睛,那种感觉,就像是递交货物般,寒冷的可怕……
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所有年幼的孩童带着玄铁的脚镣,拿着与体形严重不符的劳动工具,赤着的脚丫踩在黑色的水层上,挖掘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黑矿,鹅毛般的雪花落在这里居然没有丝毫的停留,迅速被融化成水,若大的土地,白皑皑的一片中,硬生生地挤出一块不被白色侵染的黑暗之地。
男孩并没有害怕,他四处打量着,周围的大孩子都在默默地哭泣,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等待他们的唯有用深绿色不明藤皮制成的鞭子,那种鞭挞会留下深入皮下的伤痕,伤口高高肿起腐烂,中毒似的样貌。
所有守卫,看着他们的时候,都是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有鄙夷也有畏惧。
血骨长廊的尽头,那个女孩,哭着笑着,哭如梨花带雨笑若初夏之花,手里捏着一个同龄男孩的脖颈,食指中指并拢和大拇指一同捏碎骨头,然后静静地拎着那层皮和碎骨,满地都是淋漓的鲜血,守卫都不敢靠前,因为鞭子对她无用。
男孩被这一幕吓到了,从此之后,都尽量躲着她,可是不想来的还是来了,这乌潭之中专门用来进行内部消化之一,恶魔般的女孩,还是捏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哭泣。
他在无助之中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清的怒吼,那股声音来自他的骨髓深处,心口猛烈地悸动着,那一刻,男孩觉得自己恐怕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在生活,在劳作,有一个生命在帮助他,帮助他恢复体外的伤势,帮助他榨取力量。
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女孩似乎看到了,有一个冰冷的身影正扯着嘴角微笑,猩红的眼眸刺破贯彻了她的心神。
捏着脖颈的手松开,有些模糊的目光中,他看到那个女孩在哭泣,这次没有神经质般的又哭又笑,而仅仅只是梨花带雨罢了,她似乎不害怕,却很伤心。
从那一刻开始,男孩成为了九州乌潭之中,谁都消化不了的一块硬骨头,小小年纪的他每天几乎与世无争般地劳作,他的力气不大,所以挖取的乌潭矿石不多,但是没有守卫再鞭挞他了,因为他的伤好得太快,没有内部的恶魔敢去侵蚀他,因为消化不了。
无论如何,都无法下手的那种忌惮。
怎么了,一个多时辰下来居然已是睡了片刻,当真不好……
身体随着海潮在小船中起伏,举开一片绿色的巨大芭蕉叶,灰衣少年有些迷糊地睁开眼,一缕烈日骄阳化作一片金粉播洒下来,弥漫在眼眸之上不肯散去,他只好眯眯眼来缓缓这刺眼的光泽,半响后,入眼海面连接着天空,天青水蓝灼日绚,美得像是一幅画。
少年双手攀着船沿翻身俯下,把头伸到船边看向波光粼粼的海水,船下除了一些鱼群速速游过外什么都没有。他看上去像是在寻找什么,挠挠头四处观望起来:“咦,哪去了?”
“嘿——老龟老龟你在哪!”牧舟露出灿烂的笑容,张开嘴巴吸了口咸热之气,露出尖锐的牙齿,支起身子双手托在嘴巴两边大声喊道。
哗啦——
话音未落,一道巨浪在小船不远处腾起如龙,一只巨大的龟首由后钻出海面吼出了声来,巨浪转眼扭转入水,水花溅落如大雨倾盆,水滴相互撞击成雾,阳光正好,此刻竟是翻浪呈虹!
小船沐浴在水汽彩虹与海水乘雨之间,淅淅沥沥之下海面汹涌,船身剧烈翻腾起来。
牧舟勉强在摇曳的小船内稳住身形,而后举头扯着嗓子笑骂道:“我靠,你这笨老龟,弄我一身海水,这一闹腾险些教我把师傅给做的面具丢了!”
少年背后捆着一根红布鞘,鞘内一口飞云断剑露出剑柄和剑镗,手中挂着一个黑色的半脸铁面具。
出岛许久,本来按照苍水南龟的速度,此时应该已经近了桑海城海岸,可当下却还在远海之处,便是因为少年与这老龟互相不舍罢了,此灵兽如此天气自然不得把牧舟送上桑海海边,所以只得在远海荒无人烟之域嬉戏打闹。
苍水南龟摆头一吼,随即再次入水,而后整个身体出现在远处,龟背崎岖剑痕遍布,海水从剑痕中倾斜流出,整个龟身便如水下小岛顷刻出水升天般。
它虽是故意把身子离小船远一些避免波及,但海浪仍旧因为出水过快而汹涌起来,小船上下颠簸,牧舟身子轻松一摆,屁股坐在船内,畅笑着任由船身将他一次又一次推高又撑住。
幸亏无人看着,否则若是常人瞥见一个岛屿般的巨龟俯首触在一只小船上头,定是要吓个半死不遂。
“倒是真没白白喂你十载!”牧舟伸手抚摸着龟首粗糙如石面的皮肤,漆黑眼眸凝视着老龟,它那两只黑洞般的鼻孔龟息缓缓,灵兽轻轻挪动头部来摩擦少年的掌心,以示心中的那些感情。
海水渐渐平静下来,小船微微起伏,少年笑着往老龟的脸侧摆了摆,手有点疼:“得了,你已留了我不少时辰,再不加快速度的话,恐怕到了桑海天都快黑了!”
老龟含着嘴巴,喉咙发出低低地咕噜声,似乎在说就算天黑又如何,掩人耳目,我还能载你到岸边呢!
见牧舟眼神缓缓变得严肃起来,苍水南龟把头撤开一段距离,对着少年开口吐出一股带着浓浓水汽清风,水汽清淡区别于海水的咸态,这是它存储的淡水。
牧舟闭眼举起芭蕉叶放在身侧,任由淡水清风卷身而过,这些水汽清洗自己身体衣物的同时,也畅快地给他解了暑气。水汽持续了一会儿,老龟恋恋不舍地缓慢入水,身子在船底一摆,气罩升腾,飞速流淌在船外。
静静地注视着流淌快速的气罩,水花四溅不入船内,少年把已经潮湿冰凉的芭蕉叶盖在脑袋上,黑发湿透淌下清凉的淡水数滴,坠落船内,荡开心情。
牧舟抓紧摆放在腹间的面具,大拇指指肚抚在铁面具上搓揉。
这是,离愁吧,再来一次,也是没有防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