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体弱多病,久治不愈!看我们兄弟个个身强体壮,无病无灾,村里就有人向他父亲提意说,认我父亲为干爹—好借我们的这股气冲冲喜。口风传到我们家,父亲死活不同意,因为两家不是一路人,平时都少有来往。但他六岁生日那天,他父亲提着一个兜,兜里装着一大捆葱和一大块猪肉,带着他就来到了我们家。事已至此,父亲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忙上前问了好,把他们迎进了屋里。他父亲说:“我给你们带了好大一块肉,以后我们两家可是亲家了,来,XX,快叫干大!”干大就是干爹,这是我们哪的土叫法。他红着脸,憋了好一股气,才叫岀“干大”二字。父亲忙应了,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了。父亲说:“我们一家人都不怎么爱吃肉,带这么大一块过来,我们恐怕三天都吃不完。”他父亲说:“就是要让干大多吃点肉,干大才能照顾好他这个干儿子。”父亲打趣似的说:“干大不吃肉就照顾不好这个干儿子了?”“…”屋里欢声笑语,喜气洋溢。后来,父亲索性称了那块肉,足足有三斤三两!
此后,每年生日时,他都会提着葱和肉到我家来过—前几年,年岁尚小,就由他父亲带他来;后几年,年岁渐长,便由他哥带他来;再后来,年岁大了,就自己来了。不过,说来也怪,自他认到我们家后,他的病慢慢好了,身体也渐渐强壮了。他自己来的那几年,对我印象最深。他往往提着?和肉,怯怯地走进我们家。父母忙笑着说:“哟,XX来了,快,进屋来,进屋!”说话间,早接过他手中的礼。尔后,父母会问:“XX,今天又生日了,今年多大了啊?”他往往会低着头、红着脸而如实相告。说不上几句话,他就坐立不安,借口要上学,就要落荒而逃。父母往往会说:“XX,记得放学了来家吃饭!”他应着,早不见了踪影。
他和我弟一班,放学了,他就随我弟来到了我家。母亲早把他提来的葱和肉做成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蒸肉,但他也吃不了多少,一般就一碗,多的话也就一碗多。饭间,父母会给他压岁钱,他也不推辞,乖乖地收下。吃完饭就要走,绝对不会多留一会,父母往往会挖满满两碗肉让他带回去。年年场景,基本如此。
十二岁生日那天,他照例来到了我们家。父母给他买了一件衣服,并给了他五十块作为压岁钱,奶奶也给了他二十。但后来村里有人传言说,他父母嫌我家给得少,我们听到了也都没在意。依我们哪的风俗,过了十二岁,人家生日时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了。现实是,他以后再没来了。
有一年,大概是冬天吧,我去一个堂叔家,看见他们几个正围坐在一起喝着酒。他们喝完后,我凑到桌前,见一个小酒盅里还有半杯白酒,就随手拿起,一饮而尽。这时,他不知啥时进来了,拿起我刚喝的那个酒盅,见里面还有一点点,就把它喝了。然而,回到家,他说他醉了。我听到这消息,好吃惊,跑到他家,看他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在哪睡觉,他父母则在旁边照看着。对于此事,我更多的是无话可说。
零九年,他在深圳设计大厦里的一个晒图室上班,有段时间,我们住一个房间。这期间,他家因为一些私人恩怨,和村里的另一家吵架了,我父母们当时在场,但并未上前劝架,他家对此心里有些阴影;我父亲那时是村里的会计,此后又因一些公事,去和他父母协商,人家觉得父亲为其考虑得少。因为这两件事,没吵没闹,但他家不和我家说话了。因此,我们心里好像都有一些心照不宣的东西,他本来话少,以来就更少说话了,更别说感情了。那时,他已长成一个壮小伙了,个头高大,身强体壮,而且特别能吃,一天吃四顿饭,甚至五顿,有时会更多,反正饿了就吃。他那时一个月一千二,他妈说不让他打钱回家,我估计他都用在吃饭上了。出来没几年,他彻底变了,不像以前那样内向、害羞、腼腆、怕人了,说话开始飘飘乎乎了,做事变得大大咧咧了。那时,我总觉得,他比他哥将来要有出息。有一个多月,我去了东莞,晒黑了,再回来见到他时,他就叫道:“呀,'大黑'回来了,你是不是去煤矿上了,搞得这么黑!”可能是因为因缘问题吧,我和他说话和共事都是有数的,我只能说,知道的我都写出来了,从小到大我对他就这么点印象。
一二年五月份的一天晚上,我正在上网,弟用QQ发信息给我了。对聊了几句话后,他的话忽变得莫名其妙,弦外之意好像是家里发生啥事了,问他,他不说,我心里就越没底了。于是,一个电话打回了家,寒暄几句后,我直奔主题:“妈,咱家没发生什么事吧?”老妈说:“没有啊。”我心里一下舒坦多了:“那咱村没发生什么事吧?”老妈说:“没有啊……对了,屋后那孩子没有了?”我疑惑了:“屋后哪个孩子没了?”老妈说:“XX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差点把手机掉地上……
他在洛阳一家技校学开挖掘机,理论科已基本学完,正在实习中。他实习的工地和住宿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回宿舍的路是沿洛河边的,此间有挖机挖的几个大水坑,里面蓄满了水,深不见底。眼看天气已热,他和两个校友就到一个大水坑里游泳。这一游不得了,出事了。十一点多出的事,到下午四点多才把人从坑里打捞上来。他家人得知噩耗,快马加鞭赶到洛阳,但又找不到地方,打的打了一百块才终于找到。技校赔了他家十二万,他的尸体被运回了家。他出殡那天,我们兄弟们都在外,父亲出去打工了,母亲由于两家之前的过结,思量再三,终于未去。母亲说,那天,她在和面,眼泪是长流不止。而我,一提到他,心里就酸得不得了!这种感觉,直到现在,或许还要到将来,毕竟干兄弟一场,毕竟有那么多情感积淀……
事后,我听人说,在出事的前一段时间,似乎就有了某种预感和征兆!他突然莫名其妙的特别想家,于是就请假回了家。他回到家,父亲见了他说:“XX,你现在怎么这么黑啊?”他母亲和他哥见了他都这句话,他解释说他在工地上实习,天天风吹日晒的,所以黑了—听起来蛮有道理的。他在家呆了一天,在他姑家呆了一天,在他外婆家呆了一天,三天后就要归校了。离开那天早上,他妈把他送上的士,心里忽有些放不下,索性悄悄地塞给的哥两百块,让的哥把他载到镇上后再给他。他母亲后来说:“每一次孩子离开时,心里都没这么痛,这一次为什么这么痛!”她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他回去,七天后就出事了,或许心灵感应和死亡征兆是有的!他叫李永强,是我干弟,虽然我们阴阳相隔,但有些东西,却可以穿越时间和空间,亘古绵长,生生不息。我只想说,兄弟,保重,这辈子我们是兄弟,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