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过,西北大营的士兵已列队集合,在校场等待今日的操练。
一名穿着铠甲作将军打扮,英姿飒爽的青年款步走上点将台,朝校场列队的士兵们扫视了一眼,提气说道:“弟兄们,前不久有人问我,如今是太平盛世,我们却为何如此辛苦操练。没错,比起其他边关驻军,我们西北大营的兄弟是条件最艰苦,操练最辛苦的,但正因如此,我们的兄弟才会是上阵最勇猛,死伤最少的!我们西北大营的士兵,必须都活着回去见爹娘!”
早春的天气还很凉,昨夜又下过一场春雨,士兵们冻得身体直打颤,但听了点将台上青年将军的话,又觉得热血沸腾。
点将台下坐着一位同样身着铠甲,蓄着大胡子的中年人,他朝台上的将军点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那位青年将领继续说:“你们跟了霍将军,愿意把性命交给西北军,我们便对你们有责任,苛求你们就是要你们上了战场都能以一当百,就是对你们负责,也是皇上负责,对家国负责!弟兄们,居安思危的道理无须我多言,我梅贤广在此,只希望众兄弟能与我齐心协力,刻苦操练,来日报效朝廷,保家卫国!”
“报效朝廷!保家卫国!”
众人齐齐振臂高呼,校场上爆发出了士兵们震动天地的呐喊声。
一旁坐着的霍将军满意地一捋胡须,笑着让身边的传令官挥动旌旗,操练正式开始。
贤广朝负责操练兵士的校尉笑了笑,径自走下点将台,来到霍将军身边,抱拳行礼。
“说的不错。”霍将军站了起来,拍拍贤广的肩膀,“跟我来。”
贤广应声,随着霍将军朝大营走去。
“这是国公大人寄来的家书。”霍将军将一封书信递给贤广,打趣道,“你在我军中六载,从校尉做到将军,这国公府寄来的家书可是寥寥无几啊。”
贤广笑道:“有将军代父教导,家里人都很放心。”
霍将军哈哈大笑了起来:“希望如你所说!对了,送信的是国公大人身边的卓大哥,他特地跟我说了今儿个是你的生辰,我就放你半天假,好好歇歇。这段时间又要操练又要整顿军纪,你也够累的了。”
“卓三叔来了?”贤广惊喜道,“现在可在军中?”
“卓大哥送完信就走了,他说家里还有一群狼崽子需要照顾呢。哈哈哈哈你们梅家人也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
霍将军本是梅凤梧当年的副将,追随梅凤梧征战沙场多年,与他身边的卓三叔也是多年的好友。贤广和润苍当年投靠西北军,也都是看在霍将军是梅凤梧手下刚正不阿的优秀将领。
贤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家里熊孩子多,确实吵闹了些。但是将军,近日整顿军纪初见成效,末将万不敢掉以轻心,看完信便可回校场操练。”
霍将军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说放你假就放你假,别啰嗦了。”说完,他便迈着八字步走了出去。
贤广一边看着这位豪爽的大将军离开的背影,一边拆着信,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梅贤广生而有幸,有如此一位前辈提携,让他年纪轻轻便领了队伍,还做上了四品将军,今后上了战场,只要霍将军一声令下,他梅贤广定当死而后已。
就着早春的日光,贤广坐在大营之外的草垛上看信,信里写了这段时间他们一家人的事儿,也说了京城里发生的事,洋洋洒洒几页纸,但印在贤广脑子里的只有三件事,一是皇上前几日暗中召见了彦达;二是秦君白因办事不力,被言官参了一本,正等候吏部处理;三是元德律耗时八载修订即将完成,但因梅凤梧服丧在家,祈文馆在与通政馆的抗衡中占不到一点便宜,反而丢了一些力争的条目。
看完信,贤广明朗俊逸的脸上明显挂上了一丝忧虑,这三件事看似毫无瓜葛,却因写在同一封信里,又由卓三叔亲自送达,便显得如此相关。而且,这些事任何一件单拿出去可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都不容小觑,他们这些相关人等但凡有一个处理不当,都将首当其冲。
“梅将军,你在看什么?”
一个脆亮的声音忽然响起,贤广一愣,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俏丽的娘子站在他面前,正眉眼弯弯地朝他笑着。这娘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匀称有度,不似京城女子的弱风扶柳,又不似满足女子的壮实有力,她生得不能算极美,但模样大方,又爱笑,笑起来两颊还带着深深的酒窝,因此颇有一番风情。
“是阿关啊。”贤广一见是她,便也笑了起来。手却下意识地将心揣进怀中,“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会儿你娘找不到你又该满军营乱跑了。”
这娘子姓关,一直长在毗邻蛮族的草原之上,如今在这军中与母亲一道为兵士们做饭。她没有上过学,没有学名,大营里的兵士们便叫她阿关。阿关性子开朗,人又好看,军队里的人都很喜欢她,但她对其他人爱答不理,只喜欢和贤广说话,她觉得贤广为人正直,性子又爽朗,最重要的是,贤广还救过她的命。
“你在看什么?眉头一直皱着,连我走到跟前也没发现。”阿关问道,也学着贤广坐在草垛上。
“只是封家书。”贤广看她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伸手将她一把拉起,“你好歹是个娘子,怎么跟个爷们儿似的哪儿都坐啊。”
阿关笑嘻嘻地拍拍身上粘着的草屑,又提贤广拍了拍,说道:“我不也是被你们带坏了吗?”
贤广摇摇头,无奈地笑道:“你啊,自己不学好,还怪我们。”
对贤广来说,阿关爱笑爱闹,做事儿也精灵古怪的,与他那九妹南清颇为想象,因此他对阿关也多了一份关心。但他也知道,阿关对他却是有爱慕之情的,从她的眼里,她的话里,都可以看得出来。
有时候他也在想,阿关是个好姑娘,他们家又没有什么门第观念,娶她并不是不可以。但转念一想,他们家在京中已经够危机四伏的了,再加上今天这封信,得知彦达的事儿迟早要爆发,到时候他们梅家,以及他自己,注定是要走一条无比艰难的路,让阿关跟着他,却是苦了她的,他不能让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跟着她风里来雨里去。
阿关不知贤广在忌讳些什么,更不知他家族在朝中的处境,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和贤广一起,吃苦也好,享福也罢,她就这么跟着他。这么想着,她伸出手,抚上了贤广的眉头:“你皱眉的样子不好看。”
阿关微有些粗糙的指尖碰到贤广的眉心,贤广如受到什么触动一般,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阿关……”
“我……”阿关没料到贤广是这样的反应,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阿关,我……我还有事儿,我得先走了。”在书院里,贤广虽一直都是女生徒们的爱慕对象,但他一直也都是笑闹几下,并没有什么行动,与娘子相处起来,他算是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因此现在,他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好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快逃吧。
见贤广有些狼狈地落荒而逃,阿关不由得疑惑起来,他这是怎么了,竟与往日里从容不迫的他这么不一样。
吹风轻轻拂过,吹皱阿关心中的那一池春水,也吹皱了贤广波澜不惊的心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