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相爷,属下确认过了,昨日在定风寺,公主、六娘子、段娘子和梅家那些人确实发生过冲突。”
秦嗣函端坐在书房内,闭着眼睛听着汇报,脸上毫无表情,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站在他下首的方子一脸惶恐,不知他是否说错了话,惹得秦嗣函半天没回应。但他又不敢多说别的,生怕一个不当心,秦嗣函就暴怒了,所以,他就这么站着,一脸惧色地看着秦嗣函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秦嗣函才缓缓开口:“仗着人多是吗?堂堂公主和将军夫人也敢教训?梅家和庄家这群狗东西,凭他们也想挡我的路,哼,异想天开!”
方子只是站着,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接茬,秦嗣函的表情实在阴沉的可怕,他怕一句话说错,又遭秦嗣函的惩罚。
出乎方子意料的,秦嗣函倒没有过多地纠缠在这件事上,反而向他问起了二郎秦君白的动向。
“二郎近来没什么特别的,每日上衙门处理公务,在府中也多留在书房。听我们的人说,他与夫人的关系倒是比以往好一些了,二人常常在月下吟诗作对。”
“吟诗作对?哼,胸无大志,要他何用!”秦嗣函一拍桌子,似乎比方才更生气。
他辛苦培养的儿子,近年来翅膀硬了,大有忤逆他之势,娶了那个梅向晴之后非但没有套出一点梅家的动向,反而屡次坏了他的谋划,想到这个他就不禁感到心寒。他宁愿承认是儿子另有筹谋,而不愿承认儿子早已与他不同心了。
“方子,你去提点一下君白,若他仍是执迷不悟,那就让他尝尝与我为敌的滋味。”秦嗣函拿起几上的茶盏啜了一口,缓缓说道,“他自小便是万事顺遂,不知这世上有多少苦楚,是他这种人吃不起的。”
方子愣愣地看着自家主人,忽然觉得有些悲伤。秦家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名门高户,位高权重,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宅内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多少理不清的关系,多少算不清的乱帐,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从里透出来的阴郁之气,即使是做了皇帝,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还愣着干嘛!”秦嗣函冷冷瞪了方子一眼,吓得方子忙应声行礼,匆匆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梅国公府的小院中,向晴拉着南清查看她耳后的伤口,嘴里一直埋怨彦达几个没好好照顾她,好好一个娘子眼看就要留疤了。润苍则在一边哇哇乱叫,说昨日他要是跟着去,一定揍得那几个娘子面目全非。
“三姐,我没事儿。”南清看看彦达等人有些尴尬又有些郁闷的神色,笑得好不得意,“要怪就怪……”
她本想说该怪若薇公主和秦芳仪,但她眼角撇到正端坐一隅默默看着她们的秦君白,到嘴边的话还是被硬生生咽下去了。毕竟那二人,一个是秦君白的亲妹妹,一个是他的表妹,说多了反倒是让他尴尬。
向晴瞧了瞧她滋溜乱转的小眼神,会意地一笑道:“我们家的小九儿算是长进不小,都会憋住话不往外说了。昨天你的表现也不错,得饶人处且饶人,定风寺中正应如此。”
“真的吗?我做对了吗?”南清一脸惊喜地看着向晴,若是向晴觉得她做得对,那即使彦达一直对她给段琳琅的惩罚不置一词也是够了。
向晴点点头:“当时庄相、星海大师都在场,你的处境他们已是看在眼里,若此时你表现地大方善良,那便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也是给自己抬了名声了。你瞧,今日京城里已经传开了,都说梅家的九娘子性子好,身为国公府的人,却宽恕了害她受伤的中书侍郎之女,真是当代娘子行为举止之典范。”
南清听着向晴说出这么些门道来,她也是颇为惊讶的,她昨日原谅段琳琅,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单纯地觉得她也是受人利用,又是为了个情字,实在没必要为难她。没想到,这事竟然被其他人传出去了,还顺便给她打了名声。在听到她是当代女子行为举止之典范的时候,南清差点没有把眼珠子瞪出来。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点适应不了。”南清忙要平安给她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了,还是觉得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她怎么就成梅家最不争气的孩子成了娘子典范了!
在场的其他几人也都是吃惊地想要摔门而出,但仔细一想,便知这事必然是有人故意散出去的,思来想去,只能是当时在场的庄斯年嫌疑最大。可他为何要让人把这事儿散出去,又给南清抬名声,这倒让人难以理解了。
彦达却没觉得有多大的不可理喻,昨日庄斯年的神情他都看在眼里,起初见南清摔下去的慌乱,想要接过她时的热切,和听到南清与段琳琅的那番话后的疑惑与低落,若庄斯年没有在磨练演技,那他必然是看上南清了。
他不禁冷笑,庄斯年是什么时候对南清有了企图的?要从他这里抢走南清,他也得有这个本事。
南清自然不知道彦达在想些什么,只是一抬头,看见他此时的表情好像是要吃人,不觉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三姐,已经宵禁了,你和姐夫今晚就住下吧。”维轩说道。
向晴看看秦君白,秦君白点了点头。他也注意到了,梅家这群孩子对他已不再带着这么大的敌意了,尽管他们仍无法与他自如交往,但好歹已经开始叫姐夫了,他还是很满意的,自然愿意多与他们接触。
“好。”向晴自然是欢喜的,比起空旷的京畿令府邸,她还是喜欢热闹的国公府,一家人吵吵闹闹的生活,也是一种乐趣。
夜深了,他们终于说完了话,纷纷从南清的屋里退了出去。
秦君白和向晴要绕到梅锦堂那块儿去,便取道画院,沿着蜿蜒的池上栈道缓步前行。
“方才与九妹说话时,为何失神了?”秦君白忽然停了脚步,侧身为向晴拂去头上飘落的雪花。
向晴一怔,思忖着他指的是什么。不消一会儿,她便知道了,与南清说起城里有关她的传言时,她确有一刻想到了庄斯年,她想应该是庄斯年在替南清散消息,紧接着,她又想起了那日看见庄斯年抱着南清从外头回来的场景,她便还是忍不住地有一种失落。可这些念头仅在一瞬之间,秦君白竟还是看出来了。
“没……没什么。”向晴摇摇头,知道这些万万不能和秦君白说,即使他们如今的关系已好于从前。
“是吗。”秦君白笑了,好看的眉眼在飘散着的雪花映衬下显得有一丝落寞。
向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与他说。
“走吧。”秦君白没有再追问,只是提步往前走。
忽然,他的手被向晴握住了。他有些讶异地看向她,她可是很少主动与他有肢体接触的。
“走吧。”向晴小脸低低的,也不看他,只握着他的手与他一同前行。
雪纷纷落下,铺在结了冰的池塘上,也铺在似是蒙了一层白色绒毯的栈道上。那无暇的绒毯上落下两行脚印,紧紧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