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缠绵白雪,屋内燃着炭火盆,温暖宜人。
“凝眉,把本宫的手炉拿上,咱出去走走。”太子唐献瑞的脸被炭火烤得有一种病态的红,他从榻上起身,准备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殿下,外头还在下雪呢,咱等雪停了在出去吧。”凝眉看着他的病容,脸上挂满了担忧。
这几年来,太子的身体时好时坏,入秋时大病一场,本已悉心调理了,但到了冬日,却又复发了。外头那些心怀鬼胎的大臣们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了,以太子身体不宜打理朝政为由,纷纷上书皇上另立太子。皇上虽是一直强调目前不打算撼动国本,但他也说了,只是目前而已,不是吗。
凝眉拗不过太子,只得替他里三层外三层地穿戴整齐,又带上手炉,随他去了殿外。
站在宫墙上,太子目力所及皆是一片洁白茫茫,这个点儿宫里走动的人还不多,下了一夜的雪倒也保护得很好。
“凝眉。”太子唤道。
凝眉上前一步,默默垂手而立。
“地上太干净了。”太子指着墙下那一片雪白的地面,嘴角牵扯出一丝邪佞的微笑。
“是。”凝眉会意地点点头,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得令,从偏殿里拉出一个内官打扮的人来。那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也被人用娟帕堵住了,他身上脸上都是鞭痕,痕迹新鲜明显,一看就是昨夜刚被人打的。下手的人狠毒一场,鞭子上都是带着倒钩的,一鞭下去,牵起细小皮肉无数,不至死,却疼得生不如死。
“拉下去杀了。”凝眉余光朝那人撇了一眼,口气冷淡地说道。
侍卫们应了声是,便将那只剩半条命的人宫墙。
太子微扬着嘴唇,垂眸看着那片洁白之地上多了几行脚印,不一会儿,又多了一滩鲜红的血迹,和一个应声倒下的内官。他收起了笑容,转身朝其他几个宫人厉声说道:“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他要做茹妃那个贱人的探子,就别怪我下手狠辣,不光是他,就连他的家人也别想有好下场!”
宫人们纷纷下跪,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那个内官是茹妃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太子,昨日被凝眉抓了出来,审了一夜,只招了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太子见他去意已决,便也不再折磨他,只叫人将他捆了,第二日拉到茹妃的翠微阁前杀了。
“都给本宫滚。”太子恶狠狠地朝跪了一地的宫人们说道,脸色却比满地的雪更苍白。
宫人们怯懦地抬起头看看凝眉,凝眉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又朝太子拜了三拜,便仓皇地跑了。
“殿下,咱们该回去了。”又陪着太子站了一会儿,凝眉小声劝道,“外头冷,您的身体吃不消。”
太子浑不在意凝眉的叮咛,冷笑道:“你说,我这么一闹,阿爹是不是又得找我麻烦了。”
凝眉默默不语,心中却是替太子抱屈。皇上一直沉溺于失去前太子的伤痛中,对现在的太子一直不冷不热,只有当太子闹出点什么事儿来的时候,他才出面怒斥太子几句,过后却又恢复如常了。太子如今纨绔不羁,也是想让皇上多看看他,多与他说上几句话。如今倒好,太子身体有恙,大臣倒戈,皇上对于留不留太子的问题一直没有给出一句明确的回答,就这么吊着这一大群人,也吊着可怜的太子,害得他在深渊中偏偏还有一丝希望,挣扎也不是,不挣扎也不是,好生痛苦。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大亮,一声宫女的尖叫打破了皇宫的宁静。随后,翠微阁便涌出了一大堆人,茹妃娘娘和若薇公主也在其中。她们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和一大片血迹,立刻派人请了皇上。哭天抢地和暗自抹泪自是不能少的戏码,皇上也是看多了,安慰了几句,便派人日夜在翠微阁前把守,保护茹贵妃和若薇公主的安全。
皇上倒不在意宫里死上几个人,这深宫之中,死的人还少吗。他在意的是这个死了的内官他前不久才在东宫见过,如今横死在翠微阁前,摆明了是太子捉到奸细,杀鸡儆猴了。这二人的矛盾一旦公开,对他来说并不是好处,至少现在来说,他决不能让这两个互相制衡的力量矛盾激化。
午饭后,若薇由段琳琅和秦方怡陪着,替茹贵妃去了城南的皇家寺庙定风寺上香,去去晦气。三人虔诚地磕过头,拈过香,便由住持领着,到禅房休息。
秦方怡早在一年前出嫁,做了游骑将军夫人。照理说,她只是庶女,嫁给五品将军做夫人却有不妥,但架不住人家有个只手遮天的老爹,硬是让人游骑将军正经下聘,娶为了正室。秦方怡得意非常,在将军府内作威作福,下人们都不敢与她亲近,私下都恨她恨得咬牙。此时,她正穿戴华贵,用涂着丹蔻的指甲在榻几上轻轻敲着,敛目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
段琳琅轻轻抿唇,眼神和若薇公主一对上,便有些尴尬地转开。一年前,她们使计害了南清吐露真相,本只是想让梅家受罚,庄斯年自然便不会再和南清来往,她便能安枕无忧地嫁入庄家。不曾想,她们这点道行是比不上老谋深算的梅家家长的,他们竟狠得下心一命换一命,不但没使梅家遭殃,还让皇上以最快的速度将广乐公主嫁给了润苍,他们梅家便又多了一层皇家关系。而南清,只给了她们一年的得意时间便又重新开始了生活,听旁人说,她如今读书用心地很,往日那些臭毛病能改则改,改不了的也都细心隐藏,模样也越长越清雅利落,再加上她背后有国公府加持,如今的永定城未出阁娘子中,就属她八姐慕泉和她最被人津津乐道。
反观她们这些“胜利者”,这一年来都颇有些心惊胆寒,生怕梅国公府会对她们出手,报加害之仇。因此她们后来的交往,都有些悻悻然,彼此虽仍绑在一起,却都不愿多提及当年的事儿。
段琳琅算是他们三个之中最为焦虑的。若薇贵为公主,国公府那几位倒是不敢对她怎么样,秦方怡有秦嗣函和秦君白罩着,梅家即使再恨也难以寻得下手时机。而她,只是中书侍郎的嫡女,正四品上的官职,对封了爵位的梅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随时都可以弄死她。她有些后悔,当初还是心慈手软,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没有让他们无路可走。
“庄三郎最近可有与你联络?”若薇开口问段琳琅。
段琳琅清冷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郁闷:“自那次之后,便不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