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琳琅见南清一直盯着她颈上的挂饰,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忙用手一挡,将狼牙坠子掩进了领口中。
“你没事儿吧!”广乐将南清扶起,仔细检查她手上的伤口。
“……有点疼。”南清还停留在看到那枚狼牙的惊讶之中,一个劲儿地盯着段琳琅看。
“快把她们扶到楼上歇着,再找个大夫来。”若薇公主命令道,后又冲着已停止丝竹管乐的众人笑道,“小小意外,诸位无需介怀,请继续品尝各地好茶。”
南清和段琳琅被簇拥着进了赤风茶社二楼的一间雅致的厢房,贤广和广乐本怕南清吃亏,本想待在房里陪她,但无奈段琳琅也在,又像是受了惊吓模样有些狼狈,不愿其他人留在屋内看她这幅模样,二人便不得已在若薇的催促下离开了厢房,随着若薇一起在一旁等大夫到来。
庄斯年靠在门外,看了眼厢房中的两人,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他伸手拉住贤广道:“别走远,一会儿估计得靠你带着她逃出去。”
贤广微微一怔,问道:“怎么回事?”
“要坏事了。”
贤广看向已经关了门的房间,眉头不禁蹙成了两个疙瘩。
房内,南清极不自然地坐在榻上,身旁是一直捂着领口的段琳琅。
“你看到了吧。”段琳琅突然开口道,眼神直直地看向南清,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什……什么?”南清知道狼牙挂件之事不能和外人说,便装傻充愣地问道。
段琳琅侧过头,苦笑道:“你看到了,而且,你还知道这个挂饰代表什么。”
“我我我不知道!”南清争辩道。
“别着急,我不是要你承认你见过这个蛮族的东西,我只想给你讲个故事。”段琳琅从衣服里拉出那枚散发着森寒光芒的狼牙,“外人只道我与庄三郎是青梅竹马,却不知,我真心所属的人,是他。”
“他?”南清吃了一惊,她是说她喜欢上了路山?他们以前认识?这个坠子是路山给她的?可是前不久才见到路山身上挂着这个啊!到底什么情况?!谁来告诉她!
“说是他,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们在城外的花田里初见,那时他蛮族的容貌吓坏了我,但后来我却没有报官,即使我爹是中书侍郎,我也没有报官,因为……”说道这儿,段琳琅的脸上出现了一片绯红,“因为他是个好人,他和那些只会杀戮的蛮族不同。”
路山哥哥当然是个好人,只是性子有时候乱七八糟的。南清暗暗翻了个白眼。
“再后来……他送了我这个坠子,他自己也有一个,说以后我们再相见的时候,就凭这个信物一起远走天涯。可是……可是后来我们便再也无缘相见了。”段琳琅眼中含泪,配上她清冷的姿容,在南清眼里犹如天仙一般。
“你真的……这么喜欢他?想和他远走天涯?”南清讷讷说道。
“我想啊,每天每夜都想。怎奈何,我却连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否还在永定城里都不知道……哎,一个蛮族,又怎会留在这里,又怎会记得一个小小的我呢。”
“其实……你若想见他……也不是不可能。”南清被段琳琅眼中的泪水和凄楚的表情感动地无以复加,也对段琳琅的故事深信不疑,她根本就没想过,一个与她毫无交集的娘子,何必大费周章地给她说这么一个故事。
段琳琅一听,眼中立刻闪现了惊异的神采,她抓住南清的手,急迫地问道:“真的?你知道他?你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他,还和他挺熟。”南清叹了口气,感叹这对苦命的鸳鸯明明就住在同一座城里,却因着身份不能相见。
“真的?”段琳琅犹豫地问道,“他在哪儿?是不是住在城外?”
南清又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可真傻”的表情,笑道:“都说了我和他很熟,他当然就住在我家啦!”
“什么?!你家果然有蛮族?!”一个声音响起,满是不可置信的讶异,随后响起的更多的吸气声。
南清吃了一惊,讷讷地转过头去。只消一眼,她的脑子便嗡地一下,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厢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若薇公主、广乐公主、贤广、庄斯年、秦方怡以及一众名门郎君娘子都挤在门口,一脸惊恐地看着南清,贤广的脸上似是结了一层霜,正死死盯着她,广乐更是干咽了一口吐沫,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些,全都因着南清的一句话,“那个蛮族住在梅家”。
“公主。”段琳琅在南清还在发蒙的时候,忽得站了起来,款款走到若薇身边,“方才与梅家娘子谈些闲天,不想竟谈出了这么了不得的事儿来。”
南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你说什么?聊些闲天?!”
段琳琅美眸低垂着,叹道:“梅九娘年纪虽小,却有为了家国安宁敢于大义灭亲的想法,着实令琳琅敬佩。”
庄斯年冷眼瞧着脸色煞白的南清,低低叹了口气,大势已去。
南清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就在刚才,她还为段琳琅与路山的情谊而深深感动,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而今,她却成了段琳琅口中大义灭亲的人了!
“等等!你说的故事,是骗我的?!”南清颤抖着手指向段琳琅。
段琳琅眉头一抬道:“什么故事?我不是一直在与九娘子谈论伤势吗?”
“你说什么?!”南清气得血液都似是被抽干了一般,手虽指着段琳琅,她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有一片的麻木,“你有挂饰!你有那个挂饰!”
“你说这个?”段琳琅缓缓从领子中抽出那个黑玉狼牙挂饰,笑道,“当年大破蛮族,皇上得了这一个宝贝,便将它赏赐给了秦相,再后来,秦六娘将它当做生辰贺礼送给了我,我便一直戴着了。”
南清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眼中急出了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也落在了她的心上。
她被骗了,她闯大祸了。
“梅校尉,这事儿……恐怕要到皇上面前说个明白了吧。”若薇公主一改往日娇滴滴的模样,正色看向贤广。
贤广猛地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搀扶起已经没有丝毫气力的南清就往外走。
“难道你就想这么走了?还有没有王法了!”若薇怒道。
“事情没查清之前,我看公主还是别为难梅校尉了吧,毕竟梅九娘还是个孩子,说的话并不可全信。”庄斯年倚在门框上,口气淡淡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若薇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贤广便冷冷瞥了她一眼,低声说了一句“公主多保重了”,便扛起南清冲出了赤峰茶社。
“你敢威胁我!”若薇杏眼圆睁,气得直跺脚,但贤广和南清已经走了,她想命人去追,却又被广乐拦下了。
“今日真是好个局啊。”广乐凌厉的目光扫过若薇、段琳琅和秦方怡,冷声说道,“梅家没事便罢,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倒要看看,我整不整治地了你们!”
说完,广乐也转身离开了。
庄斯年表情复杂地看了段琳琅好一会儿,终是没说什么话,只是摇了摇头,跟着广乐一同离去了。
“他们什么意思!都露馅了还这么横!”秦方怡气道。
若薇见目的达到了,也不再追究,笑着对一脸惨白的段琳琅说道:“琳琅娘子莫怕,皇姐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事儿绝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段琳琅似是没有听进若薇的话,仍沉浸在庄斯年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和摇头的动作中久久不能回神。
“公主且慢行。”茶社门口,庄斯年叫住了急着前往梅家的广乐。
“怎么?”
“公主此时不宜去国公府,还是先回宫吧。”
“不去看看我心里不踏实!南清捅了个大篓子,谁都不好受。”广乐神色有些黯然。
庄斯年沉声道:“公主可只我此次为何邀您同来?”
广乐摇了摇头。
“我就担心这次品茶会是个局,虽不知她们设计想害谁,却也做了些打算。邀请您同来,便是留个后手,若梅家窝藏蛮族之事真的泄露了,您便可回宫将今日之事说给皇上听,也给他们多挣写筹码。”庄斯年将胳膊插在袖袋中,脸上难得显现严肃的表情。
广乐一听,似是明白过来,但她立马又变了脸色:“梅家……真的藏了蛮族?”
“恐怕就是和你一同去江南的那位。”
广乐不做声了,她也知兹事体大,作为一国公主,她的立场也不允许她太过偏帮。是否要帮助梅家,她完全陷入了两难。
庄斯年看出广乐心中的挣扎,声音放缓了些:“公主,当时一路上,他可曾对我国不利?可曾对公主不利?你们陷入河匪陷阱之际,他可能弃你们而去?”
广乐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们一路南下,策马奔腾游遍了好山好水,昆北河上他们又合作无间制服了河匪,她真看不出来,路山会是个蛮族。
“其实,是不是蛮族,与他这个人值不值得做朋友并无瓜葛。天下苍生本就是多种多样,何必为了一个身份而互相敌视呢。”庄斯年最后留下一句话,便朝广乐行了个礼,慢悠悠地撑起伞走了。
广乐在车上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让车夫调转马头,朝皇宫奔去了。
“……梅南清……你欠我一个大人情!”
大雨仍倾盆地下着,却冲刷不掉苍茫大地上那点点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