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低头浅笑,手中给涣亭缠布条的动作却没有停,依旧如流云般流畅宛转。直到重新给涣亭包好伤口,玉娘都没有再开口,唐双也坐在一边不做声。但南清看得出来,他们各自都怀着心事,真正的敌我难分。
晚饭时,润苍也拖着病体兴冲冲赶来,说是要当面感谢玉娘。与涣亭被救下后还能保持清醒,已先行谢过玉娘不同,润苍自被带到玉屏山庄便是昏迷的,直到伤口开始好转。但玉娘对他也是淡淡的,谦和有礼,只是微笑点头,说了几句场面话。
一顿饭吃得尽兴,却都有些憋闷,涣亭、南清、玉娘和唐双自是因饭前那番话而心里打着千千万万的结,而润苍、维轩和其他几人则是看着这些人阴晴不定的表情而感到捉摸不透。
涣亭和润苍的身子还未好,不能久坐,吃完饭便被南清呵斥回房了,维轩也朝玉娘笑笑,回房继续他的大作。玉娘与唐双让仆人撤了吃食,各自捧着一杯清茶细细啜着。夜色渐浓,玉屏山庄里一时的热闹也终究散去。
南清不理会润苍离去时大呼小叫的“妹妹大了留不住,自家哥哥伤成这样也不见你殷勤陪护”,留在涣亭屋里与他聊天。
“其实……你也算是我哥哥的,对吧?”南清问道,吴侬软语轻轻柔柔,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曾经上山下海的小猴子已经长大,变成了呜呜叫唤的小狗。
“才离开几个月,难道你想不认?”涣亭斜睨了她一眼,知道她的小心思。
听到这个回答,南清忍不住咧嘴笑了。他们一起长起来的感情,断然是不会因为天仙一般的玉娘而有所改变的。
“可是,六哥,你真的打算拉玉屏山庄入伙?”南清又有些迟疑地问。说实在的,她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唐双,但涣亭要走的是一条艰难且诸多牺牲的路,他们若是上了船,她倒是真的不忍。
“不是我想,而是玉屏山庄的地位,若不是我抢,便是秦嗣函抢。”涣亭的侧脸消瘦疲倦,在烛火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虚无。
在永定城里,涣亭极少与南清说这些事,往往说上几句便自动打住了。但如今,南清真真切切地坐在他的身边,他便能感受到她想要与他共赴生死的决心,因此,他同南清说的也渐渐多了起来。
“玉屏山庄百年历史,姑且不说他们的医药与秘术,他们更是先于我朝掌管了漕帮和盐帮,自成一体的消息网也神鬼莫测。这样的一个玉屏山庄,若是能为我所用,势必能事半功倍。”
“若他们不愿意呢?玉娘看上去很希望玉屏山庄能立刻隐退。”
涣亭将目光投向窗外,那一抹月色若有似无的,像极了玉娘当时的表情。涣亭在心中默默冷笑,玉屏山庄想要隐退,先皇登基时便是最好的时机,那时有五位在外赏了封地的皇子纷纷加入夺权的争斗中,唯有看似云淡风轻的先皇以游山玩水之名去了玉屏镇,找到了当时玉屏山庄的家主。他们互相承诺了对方一个要求,只要对方开口,定然做到。那时,先皇的要求便是玉屏山庄助他登上大宝,而当时已是儿女双全的庄主的条件并不是隐退,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在深宫中郁郁寡欢的女人,先皇的生母。不知先皇是以什么心情应承了下来的,但一年后,先皇登记,太后则不知所踪。这本是皇家秘史,尤其是太后与旁人私奔这等丑事,涣亭却从他那个皇上老爹那儿知道了这件事,至于皇上为何同他说,他是明白的。
“若想隐退,那么多年前便可退了,何必选在如今这个鼎盛之时。”涣亭哼了一声,“如今的玉屏山庄,不但生意做得好,消息网更有向皇宫内伸的意思,自廉已经知会过我了,要我提防着点,你说,他们可是真的愿意收手?”
南清无语,心道自己还是别管这事儿了,她本就不聪明,再扯上这纷乱的世道,她恐怕会先逼死自己。
又陪了涣亭一会儿,南清恋恋不舍地退出了房间,涣亭已经睡着了,毕竟下午消耗了太多的体力。
缓步走在回廊上,南清还在想着涣亭说的话。
“玉娘此时不愿参与,我也不会强求,但若时候到了,自是不能由着她。”
那时涣亭的眼神的那么清亮果决,像是个坐拥天下的王。
“九娘子。”有人低声唤她,南清微微侧头,便看见了不远处凭栏而立的玉娘。
南清上前几步,与她并肩,却有些胆怯看她的眼睛。与玉娘在一块儿,她有些自卑,自卑自己不够好,配不上涣亭,而配得上他的人,一直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