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刚出发精神好,四匹快马与两辆马车匆匆行了一日一夜,终于在下午赶到了惠州抱佛镇。惠州离京城虽有一定距离,却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名门商贾争夺的一块风水宝地,早在前朝时起,便已有不少名门因不习惯京城里的生活而在此定居,久而久之,惠州便也成了一片繁华之地。
南清一日一夜未曾合眼,只想尽快赶到长平去看看。见马车缓缓停下了,她才有如回过神一般朝维轩和庄斯年看了看。
维轩一直陪着南清默默坐着,此时眼中也泛着血丝。而庄斯年却已是安然地睡了一觉的,看着精神不错,只是唇边蓄起了一片青色,非但不减损他偏偏公子的形象,反而增添了一种成熟稳重之感。
“为何不走了?”南清问道。
“你累了,需要休息。”庄斯年看了看她眼下的阴影道。
“我不累。”南清摇头,但因着熬了一个昼夜,晃起脑袋来竟隐隐有些晕眩。
“你不累,马也累了,总得让他们歇歇吧。”庄斯年不理会南清的执着,待马车停下后,轻巧地跳下车,伸出手将南清也接了下来,“若咱们赶得太急,自己病倒了,到时候不但帮不上齐王什么忙,反倒会增添他们的麻烦。”
维轩也在一旁劝道:“咱们就在官驿里歇一宿,明早便启程,赶得及。”
南清知道庄斯年和维轩说得有理,而四哥也是疲累不堪,她便也不再纠缠,乖乖跟着进了官驿。
除了庄礼已然知道维轩和南清的存在外,与庄斯年同行的几人都对这二人的出现感到惊讶和大惑不解。庄斯年的副手赵磊和关十八更是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但庄斯年只是说这二人是梅国公府的四郎和九娘子,此去西南有诸多需要他们相助的地方,旁的便也不再多说,虽暂时让这几人不再紧盯维轩和南清,却始终吊着他们的胃口。
几人面色阴晴不定地在官驿歇下脚来,庄礼替他们分好了房间,几人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厅中只剩下南清和庄斯年二人依旧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咱们离长平还有多久?”南清问。
庄斯年没有回答她,却也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果真这么喜欢他?不惜冒险去见他?”
南清微微一怔,不知庄斯年这么问是何用意。但此时,她的一颗心都悬在唐涣亭身上,已是无力再与庄斯年这只狐狸玩什么把戏,便点了点头道:“若我不去见他,我会后悔一辈子。”
“那……你可曾想过你们的将来?”
“将来?”
庄斯年笑了:“他的将来,是你能承受得住的吗?”
南清不语,心中倒细细思索起他的话来。唐涣亭的将来,登上大宝的将来,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的确还没有好好想过。现在的她,只是想在唐涣亭的身边,若能帮他,自然最好,若帮不了他,至少她也能陪着他走一程。只是,唐涣亭有朝一日真做了皇帝,那她呢?会成为**的一间寂静屋舍、一盏不灭明灯,或是一声长久叹息吗?想到这里,南清竟觉得浑身一阵冰冷。
她可能真的承受不住他的将来!
“这些烦恼,还是留给以后再想吧。”南清嘴硬地说道,头昂得高高的。
庄斯年一直观察着南清的表情,也看出她的情绪变化,见她这么说,只是轻笑了一声。他端起茶盏,在唇边轻轻啄了一下,正待开口,却听见门外街市上响起了一片管乐喧哗之声,听这调子,似是婚娶之音。
“看来今儿个这里有喜事。”庄斯年朝门外看了看,果然见到一队送亲的车队缓缓驶过。
那车队约莫有十架马车,五十余人,一路过来浩浩荡荡,威风十足。队前吹奏喜乐的几人摇头晃脑,一副欢腾模样,而后面跟着新妇马车的几名仆从面色却不怎么好,似都带着些苦涩。
南清也走到门前,看着那架高大且装饰华丽的马车,看这车轮上积起的厚厚泥土,料想这车也是自远地行来。
送亲的队伍在距离庄斯年他们所住的官驿不远处的另一处官驿停下了,庄斯年心想,不是这新妇娘家是官家,便是她所嫁之人是官家,不然一般百姓是住不进官驿的。庄斯年与这新妇所处的两处虽然都是官驿,但规格上还是有明显的差别的。庄斯年是领皇命出巡的御史,官驿规则要高上许多,非京中正二品以上官员不得入住,而那新妇所住的官驿,便是有官家背景之人都可以入住的,档次规则自然要差一些,但也比一般的旅舍要好上五分了。
“牌场不小,但家丁们的脸上却没多少笑意。”南清趴着门说道。
庄斯年点头:“怕是不情不愿吧。”
正说着,那架马车的帘子被家丁轻轻掀起,几个人又围上去,从里面搀出个身着喜服的聘婷娘子来。
那婀娜的身影甫出现在众人面前,南清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旁的庄斯年也有些微怔,但毕竟还是保持了淡定的风姿。
他们如此惊讶是有原因的,那个一身喜服的新妇不是别人,正是风姿清雅,眉目含霜的段琳琅。
“她嫁人了?”南清忍不住看向庄斯年。
庄斯年点了点头:“定风寺一事之后,若微公主和秦方怡也都断了和她的往来,她在京城已冠上了善妒的名号,因此难以立足。段侍郎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将她许配给了京外的一个名门庶子做夫人,但却不知竟是嫁到惠州来了。”
南清见段琳琅脸上的寒霜,忍不住叹起气来:“都是为了一个情字,她也太傻了。”
庄斯年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提醒南清他们俩谁也别说谁,都是当事人。
“她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可惜啊……”南清斜睨了一眼庄斯年,“可惜所托非人。”
“看来我有必要会一会教你诗文的先生了,所托非人这四个字应如何用,你真的好好学了吗?”庄斯年好笑地看着她。
“你敢说她对你产生的那些幻想,不是你刻意经营的结果?”南清早就知道庄斯年一举一动都带着自己的算计,无论好坏,他做事总是有目的的,“城里都传你与她两情相悦,她也一直这么认为,难道不是你散出去的消息?”
庄斯年对她的拆穿倒也不恼,挑着眉一直看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此时的她一扫方才的阴郁,眉目都显得生动有趣,令他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这个念头才一出现,他的脑袋便有些控制不住地往南清面前凑过去,越来越近。
南清吓了一跳,不知他要干什么,却感到不妙。她不管这么多,伸出手去一把糊在了庄斯年俊逸非凡的脸上,阻止他的靠近。
“你你你放手。”庄斯年的脸就这么被南清推着,心中有些郁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出声提醒。
“放手?放手了你想干嘛!”南清丝毫不妥协,小手在庄斯年的脸上又抓又挠,可解了多年被他戏耍的气了。
“我就站着不动,行了吧。”庄斯年无奈地告饶,两手伸在空中做求饶状。
南清哼了一声,这才收回了手,气鼓鼓地瞪着庄斯年。
庄斯年脸上有了些细小的抓痕,看着有些狼狈,但他的脸上依旧带着莫名的笑容,让人觉得捉摸不透。但不一会儿,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朝南清努了努嘴,示意她看门外。
南清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之间段琳琅由几个侍女扶着,正一脸惊异地瞧着他们。两间官驿离得不远,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的表情,此时见到段琳琅投来的凌厉的目光,南清直在心中大叫不妙。
刚才她与庄斯年说话戏闹,怕是都被段琳琅看见了。当初段琳琅是听信了若薇和秦方怡的一面之词才对她产生了敌意,如今可算是抓了个现形,由不得段琳琅不信了。
“作孽!”南清咬着后槽牙,狠狠地对庄斯年丢去了个白眼。
庄斯年耸了耸肩,并不反驳。
在正午的阳光中,南清、庄斯年和段琳琅三人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将彼此的身影印在了眼中,更是刻在了心里。
段琳琅看着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二人,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怒不可遏的感觉。那时南清口口声声说与庄斯年连朋友都算不上,而现在,二人不但一同出现在惠州,更是有说有笑动手动脚,这不要脸的浪蹄子,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是因为这个梅南清,她不得不下家惠州李家的庶子,她这悲惨的命运都是梅南清一手造成的!
“娘子。”搀扶她的侍女见段琳琅站着没动,便开口唤她。
段琳琅收回思绪,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南清和庄斯年,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笑容。她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侍女款步进了官驿,留给南清一个高傲冷漠的背影。
南清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在夏日的天空下有些背脊生凉,她转头看看庄斯年,见他依旧神色平静,忍不住哼了一声,转身欲回房休息。
没走两步,庄斯年却叫住了她。
“今夜……多加小心。”他靠在门扉上,手环在胸前。
南清回头看他,心中忍不住说了句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