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广将尚未洗完的衣服甩进桶里,跟着霍将军进了帐内。
“你家那个六郎被封了齐王,现在已经启程去了凤栖。”霍将军递给贤广一封火漆的书信,说道,“这一去可是危险重重啊。”
贤广接过信,还未展开,便已皱起了眉头。
彦达终究还是离开了,现在在这个世界上苦熬的,只有一个齐王唐涣亭,再无他人。
“有什么人跟着他去吗?”贤广问道,顺手将信抽了出来。
“驸马爷跟着呢。”霍将军道。
“润苍?”贤广疑惑道,“他的儿子还不满周岁,就派他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皇上的意思。”
贤广不再多说,低头读信。读着读着,便觉头大,将信揉了揉,重又塞回信封里。
看着贤广的表情,霍将军大概猜出了信里的内容,他朝贤广促狭地笑笑:“怎么?梅侍郎开始催婚了?”
贤广苦笑一声,朝霍将军一抱拳,打算告辞。
“你也确实老大不小了,今年有二十七了吧,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妾都娶了两房了。”霍将军不死心地在身后替他的旧相识游说,“你看你三妹也都嫁人好多年了!还有你二弟,都有嫡子了!你再看看你!”
贤广出了帐,用手使劲掏了掏耳朵。催他娶妻生子的家书已经来了不少了,一封一封地都被他堆在塌边,装作看不见。他还没想好,在没办法许阿关一个好的未来之前,他无法也不能娶她。
“梅江军,该操练了。”贤广的传令官跑了过来,将铠甲递给他。
贤广看了看还没洗完的衣服,叹了口气,接过铠甲,跟着传令官去了校场。
半个时辰后,阿关提溜着一桶洗的干干净净的衣裳回到了大营。她在贤广的帐子前拉起麻绳,将衣裳一件一件搭了上去,又细细地用手抚平衣裳上的褶皱。衣裳是她拎到附近溪边洗好的,贤广洗了一半就匆匆走了,她便接下去做,她为自己能替贤广完成一个任务而感到高兴。
“啧啧啧,你喜欢他。”
一个带着坏笑的声音忽然从帐后响起,吓得阿关连忙松开了抚在衣裳上的手。
只见清早起便一直出来捣乱的常静安从帐后探出半个头来,见阿关手上没有凶器,便颠颠地跑了过来,对阿关笑道:“你这么喜欢梅将军,他知道吗?”
阿关脸一红,拿了湿衣服便朝常静安抽过去,常静安躲闪不及,正好抽在他的脸上。
常静安有些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一道红痕,看上去触目惊心,同时,他也被打翻在地,一屁股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疼得他哇哇直叫:“说好的不打脸呢!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阿关见他这么一副胡闹的模样,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阿关笑了,常静安立刻闭了嘴,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腆着脸凑近阿关道:“你笑起来多好看,应该多笑。”
常静安虽然长得瘦弱,倒也是个白白净净的美男子,尤其在军营这种阳刚之气过剩的地方,很难得看见这样的郎君。他如此凑近,阿关顿时觉得脸上绯红,慌忙后退了几步,连声道:“你你你别过来了,站那儿说话就成!”
“好好好,阿关说什么就是什么。”常静安笑嘻嘻地揉了揉屁股,就地坐下了。
阿关晒好衣服,也跟着坐下了。
“你喜欢他,那个梅江军。”常静安说道。
阿关心一横,索性朝他投去坚定的一眼道:“对,我喜欢他,我比喜欢这个草原更喜欢他。”
阳光恰巧打在阿关的脸上,照得她青春的脸上活力四射。像每一个草原上的娘子一样,阿关的爱是炙热的,毫无保留的。
常静安静静地看着她,脸上不经意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但这样的神情也只是稍纵即逝,他随即又扬起狡黠的笑容问道:“那你说说,你喜欢他什么?他哪儿好?”
“梅将军对每个人都很好,性子也是光明磊落,尤其……他还救过我的命。”阿关的眼神闪闪发亮,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夜里。
那一天,阿关去寻营里走失的羊羔,一直寻了很久都没有寻到。草原的天黑得很早,一阵风刮过,太阳便已沉入山谷。阿关壮着胆子,一边学着小羊的叫声,一边往前摸索,过了一会儿,她便走到了草原的边缘,再往前走,便会有一些蛮族的散兵四处巡视,十分危险。
天色越来越暗,眼看着已经无法看清前面的路了。阿关也觉得有些害怕起来,只得放弃寻找小羊,打算回去找她的马。
然而,正当阿关往回走的时候,只听见身后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她心知不妙,立刻跑了起来,却毕竟敌不过战马的速度,不会儿她便被几匹高头大马给团团围住了。
几名身披战甲,梳着小辫儿的蛮族士兵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关,眼神中都有些惊喜,似是等待了很久的狼终于发现猎物一般。阿关在战马之中动弹不得,反倒升起了一股英勇之气来,她高昂起头,盯着战马上的人,一动不动。
那几个满族士兵一看阿关的架势,更是来劲了,他们开始互相调笑,说着阿关听不懂的话。但说着说着,便有一个人跳下马,要拉阿关。
阿关一巴掌打掉他伸过来的手,大声地怒斥他们。他们似是被阿关激怒了,脸上轻松的表情陡然一变,变得凶神恶煞,直接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就在此时,旷野上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还不等蛮族士兵回神,一匹神骏非凡的战马便奔至眼前,骑在马上的人大喝一声,左手一柄长剑便是直直刺下,一连刺伤了三名蛮族士兵,他们这才醒悟过来,纷纷举刀与那人对战。
“到我身后去。”那人跳下马,朝阿关说了一句,听那沉稳的声音,竟是贤广。
待阿关躲好,贤广便微微扬起唇角,朝那几个怪叫的士兵笑了笑,便一扬手中的宝剑冲了过去。
阿关只看见刀剑的寒光闪现,只听见这几人的呼喝,却看不到如今是谁占了上风,毕竟贤广只有一个人。
不等阿关的念头消失在脑海中,那边的声音便停止了。阿关急迫地睁大眼睛去看,只见贤广已然跨上了战马。马蹄声又起,在这苍茫的天地间分外响亮动听。阿关只觉得腰间一进,下一刻她便已经置身于马上,也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贤广的怀抱。
“阿关,你没事儿吧?”贤广带着阿关往大营跑去,这里是蛮族常会出没的地方,他也不敢多加停留。
“没……没事。”阿关涨红着脸,说话都有些结巴。
“那就好。”贤广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责备,倒是因为她的平安而倍感安慰,他轻声笑着,温热的气息似有似无地洒在阿关的脖颈上,“关大娘找不到你,让我们全营的士兵都出来找了,你看,连霍将军都没有这个待遇呢。”
阿关忽然觉得很想哭,这样的温暖,她还是头一回体会到。
“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阿关头低低的,语气带着些哽咽。
贤广放慢了马速,探头去看她,见她眼睛红红的,不禁失声笑道:“阿关,你真像我家那个小妹,连哭起来都像。”
阿关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笑得这么开心,但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想见见他的家人的冲动。她好想知道,什么样的家才能培养出这样的一个铮铮男儿来。
二人骑着马又跑了一会儿,才回到营里,那只失踪的小羊早已安然地站在羊棚里啃着牧草,悠闲自在的样子别提多快活了。阿关气得两眼都在冒火,指着小羊就训了它半天,直训得其他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哎呀,都这么晚了,我还得帮我娘做法呢!”阿关看着日头将近头顶,这才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她叫了一声,慌忙跑走了。
常静安朝她挥挥手,又坐在地上晒了会儿太阳,这才懒洋洋地起身,径直走进了贤广的帐内。
贤广操练完队伍,一身臭汗地回到帐内,正准备脱下衣服冲个凉,却见帐内竟坐了个人。
“常军医?!”贤广衣衫半褪,愣愣地看着坐在他榻上的常静安,一时也不知该把衣服穿上还是脱下。但下一刻,他瞧见常静安手上那一叠家书,以及常静安异常玩味的笑容之后,贤广脸色骤变,一脚将常静安踢出了帐外。
“啧啧啧,你也老大不小了啊……”常静安的声音在帐外幽幽响起,贤广仿佛能想象到他脸上的那个想让人踹上一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