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的停顿后,迈尔斯从箱子后面猛地抬起头,对准机器人的观测仪连开三枪。不走运的是,由于迈尔斯过于紧张,子弹偏离了目标。两发子弹被机器人坚固的装甲板弹飞,一发子弹直接擦过机器人打在了地上。
“该死,瞄准点!”梅里克十分焦急。
“我正在努力!”迈尔斯努力地握住手枪握把,探出头想要进行第二次射击,但是立即挨了机器人的一个短点射。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他闻到了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
“把枪给我,现在它的注意力在你身上!”梅里克看出了这个机器人不能同时攻击两个目标的弱点,他朝迈尔斯喊道。迈尔斯赶紧把手枪又一次甩给梅里克,梅里克立即举枪瞄准,五发子弹呼啸着飞向机器人。
梅里克虽然也是仓促射击,但作战经验毕竟远远高于迈尔斯。这一次的攻击虽然没有击毁机器人的摄像头,不过全部敲在了炮台前方那个盒子状的观测仪上。机器人的攻击停止了,它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一阵白色的硝烟从机枪消焰器的空隙间缓缓升起。
“怎么样,你干掉它了?”迈尔斯发觉枪声停息了,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了一眼机器人,又转头问梅里克。
“不知道,也许我做到了,也许……”梅里克还没说完话,机器人那里突然传来“嗵、嗵”的两声脆响。他抬头一看,只见两枚闪着银光的催泪瓦斯发烟罐飞向了自己。
“嘭!”发烟罐里瞬间释放出大量刺激性气体,梅里克顿时觉得眼睛剧疼、头晕恶心,呼吸道像是被烧着了一样,他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打乱了两人刚刚制定的战术,一旁的迈尔斯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他抬头看向前方,只见那个机器人已经发动,向着两人的藏身之地快速逼近。局势万分危急,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完全倒向了那个老旧的机器人。
“快!把枪给我!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回过神来的迈尔斯朝梅里克声嘶力竭地喊话。梅里克艰难地抬起头,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将手枪抛了出去。迈尔斯一把接住手枪,对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机器人展开最后一轮攻击。
“呯!呯!呯!”三发子弹飞出枪口,打在了机器人观测仪的右边,但这并没有让机器人慢下一丝一毫。
“砰!砰!砰!”又三发子弹狠狠地打在了机器人观测仪的保护罩上,但是机器人依旧在前进。
迈尔斯的心里一直在估算着子弹数。现在的他很明白,枪膛里只有一发子弹了,如果最后的子弹依然没能阻止机器人的话,两人就必须与机器人展开近战。然而用血肉之躯与机枪射出的金属雨抗衡,迈尔斯实在不敢想象结果会是什么。机器人还在快速推进,只要不消二十秒,机器人就可以轻松越过两人藏匿的掩体,然后把掩体后的两人打成筛子。“嗵!”又一发催泪瓦斯滚到了迈尔斯的脚下,迈尔斯全身皮肤剧痛,同时伴随着强烈的缺氧感。他挣扎着想要瞄准机器人,但是自己却连站起身都十分困难。他感到附近的一切都慢了下来,梅里克的咳嗽声,机器人履带和发动机的轰鸣声都被无限拉长。
恍惚间,迈尔斯突然回忆起四年前自己还是一个落魄小市民的时候,他当时刚刚被建筑公司因为工资矛盾辞退。那是一个星期天的午后,他随着四五十个和他一样贫穷的人走进贫民区的小教堂做礼拜。人流中的他望向天空,一道阳光从漫天乌云的空隙中照射下来,如同来自天堂的圣光洒向人间。望着着远处朦胧烟雾中主城区的高楼大厦和周围破败肮脏的贫民区,他突然感到有些迷茫。
他走进教堂时教堂已经挤满了人,他只得在最后排的长椅边缘坐了下来。他左边坐着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高个子黑人,穿着布满油灰和褶皱的深蓝色工作服。
“嘿,哥们,你叫什么?”那个黑人主动和迈尔斯搭话。
“迈尔斯,你呢?”迈尔斯漫不经心地回答,此时他只想让教堂里和缓的圣乐平静一下自己疲惫不堪的内心。
“巴里,一个淹没在无数贫民中的普通名字——如同这个平凡的名字,我也只是贫贱众生中那不起眼的一个。”黑人咧开嘴笑了笑,迈尔斯发现他的上门牙缺了两颗,下门牙也有些残缺。
片刻,圣乐逐渐停息,一位穿着黑色宽袍的神父从侧门慢慢步入教堂。他停在十字架下的讲台后,把腰间夹着的一本厚重的《圣经》摊开放在讲台上。
“在这个神圣的日子,我们在上帝的旨意下聚集于此,愿主的恩惠和平安与众弟兄姊妹同在!”神父大声地向大家宣布。
迈尔斯听着神父的话,感到些许宽慰,巴里却轻蔑地小声嘲讽道:“呵,‘愿主的恩惠和平安与我们同在’?那我们还是住在这垃圾场一样的贫民区,干着垃圾一样的工作,拿着垃圾一样的薪水,然后在这垃圾一样的破旧教堂里听这垃圾一样的屁话。”迈尔斯皱了皱眉头,没去理他的牢骚。
神父宣读完毕,众人起立,在肃穆的气氛里吟诵圣歌:
——这世界虽然美丽非常,看大地到处都有阳光,殊不知昙花一夜绽放,只留下一抹苦涩的芳香;这世界追求地久天长,恋人们追求海枯石烂,却不知世界也是短暂;有一天将如烟云消散,走出世界好好看一看,还有一种生命叫永远;沧海桑田不停在变幻,主的爱人从古至今依然;走出自己好好想一想,哪里才有真正的平安?接受耶稣是唯一盼望,让心灵不再空虚迷惘……
迈尔斯闭着眼大声吟诵歌曲,试图让自己真正接受上帝的洗礼;但巴里只是站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神父,一言不发。
一曲终了,众人朗诵的声音渐渐消失。神父略微一顿,正想让大家进行下一步,却突然听见了一句大声的质问:“神父先生,您把耶稣吹捧的如此无所不能,那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您回答一下!”
说话的正是巴里。
“孩子,这里是主的殿堂,所有人都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吧。”神父听到这个奇怪的问题,感到有些不对劲,不过他还是想让那个人把话讲出来。
“好!那我就问问你!第一,我在码头上当搬运工,每天凌晨起床干活,直到晚上十点多才能勉强休息;而那些所谓‘很有才能’的依靠关系和巴结上司当上管理人员的混蛋们每天睡到十点多,要干的活就是闲聊和给我们甩臭脸,这是为什么?第二,前几天我在街上好好地走着,一个执勤的警察突然把我拦下搜身。我对他说你没这个权力,他直接把我按在地上拷了起来并说我就是看你这个黑鬼不顺眼,上帝难道只眷顾除了黑人以外的所有人?我们每天起早贪黑地拼命工作,住在破破烂烂的廉租房里,拿着哄人玩一样的工资,难道就是为了养活远方富人区别墅里的那一群有钱人的孩子和政府大楼里那群贪污腐败的官僚?!”巴里越说越是激动。他示意迈尔斯让开,走下座位,在信众们惊讶的目光里露出了自己残缺的门牙。
“看啊!这就是耶稣先生给我的恩赐!上个月我的牙在工作的时候被工程机械撞碎了,而公司给我的四十斯塔克币补偿让我连半颗牙都补不起!如果那该死的上帝还有一丝良心的话,就先走下神坛,来救济一下我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人肉机器吧!”巴里怒吼着,还不等神父回话就一把推开了教堂的大门,只留下一个愤怒而又绝望的背影慢慢远去。台下的人们议论纷纷,现场混乱不已,礼拜只得草草收场。
礼拜结束,人们纷纷起座离开教堂,今天的这件事或许能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迈尔斯依然坐在长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教堂天花板上五颜六色的水晶玻璃。
迈尔斯被巴里的一番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瞬间被巴里从圣洁的天堂拖回了脏乱差一应俱全的贫民区:他和巴里是如此的相似——其实整个贫民区的居民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大家试图逃离生活却又不得不屈服于生活,每天像僵尸一样木然地工作,挣取微薄的薪水补贴家用;有些人最终放弃了自己,选择抽烟酗酒或者干脆了结自己毫无意义的生命;剩下的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根本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于是只得将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寄托在那个虚无缥缈的上帝身上。上帝解决了了无数人的信仰需求,但他真的能把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吗?迈尔斯陷入了痛苦的沉思,却又得不出任何令人宽慰的答案。
“嘿,孩子,你为什么如此沮丧,遇到什么不顺了吗?”迈尔斯突然感到一阵慈祥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抬头一看,正是那个刚刚主持礼拜的神父。
“神父先生,我在想一件事:上帝真的存在吗?——或者说,上帝真的能拯救我们吗?”迈尔斯用双手抱着脑袋,不停地揉搓着自己已经蓬乱不堪的头发。
“孩子,”神父缓缓地说道。“上帝存在与否,实际取决于你自己,上帝能否拯救你,实际也取决于你自己。每个人都有权利仰望星空,每个人都有资格获得上帝的拯救,重要的是你是否想要不断追寻。”迈尔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孩子,拿着这个。”神父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一个银色的十字架,把它塞到迈尔斯手里。迈尔斯感到有些受宠若惊,想要把它推回去,神父却把这个十字架用力按在他的手心里。
“记住,孩子,拯救你的既是上帝,也是你自己;天堂既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也在近在咫尺的眼前。相信吧,灰色的现实终会改变,耶稣的光辉将会洒满人间……”神父的话在迈尔斯的脑中不停回荡。迈尔斯仰头看向上方,他突然看到教堂天花板照射进来的阳光越来越亮,他浑身一震,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教堂嘹亮的圣歌被沉闷的引擎轰鸣代替,他依然被一团白色催泪瓦斯烟雾笼罩,但他的心中早已充满力量。
迈尔斯再次起身,他感到自己的心沉静了下来,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周围的东西似乎都模糊了下来,只有那个小小的摄像头在他的眼中格外清晰,发出耀眼的光芒。没有迟疑,没有恐惧,迈尔斯手中的手枪最后一次爆发出怒火。这一发子弹是如此精准,机器人看似无法击中的摄像头被瞬间贯穿,摄像头里的玻璃碎渣和零件碎片四散飞溅。
机器人后面的铁门突然升起。“嘭!”严重受损的机器人释放了一道烟幕,一边胡乱扫射一边退回了大门里面。迈尔斯扔掉手枪冲出掩体,将另一边已经被催泪瓦斯呛得有些神志不清的梅里克拖了出来。
梅里克慢慢睁开眼,他看了看迈尔斯,又看了看不远处升起的铁门。
“你做到了?还是我在做梦?”
“我也不敢相信,但它确实发生了。可能这就是上帝的庇护吧,哈利路亚。”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