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酒醒梦回愁几许
梅园,吕曦月正在午憩。
突然,心头像刀尖剜过,一阵刺痛,吕曦月不禁惊叫出声。
房外大厅里正在临帖的我吓一跳,赶紧推房而入,“姐姐,怎么了?”
吕曦月一脸的痛楚,“七七,我的心好痛。”
“怎么突然心痛,要不传太医看看?”
“不,是他,他唤我,曦月、曦月,唤得我五腑六脏都是疼痛。”
“你?”
“是,我已记起,当初也是他那般痛楚地唤我,曦月曦月奈如何,为免他之忧,我才跳河自尽……”
“你当初为他痴情至斯,后来却又偏偏忘了他,我原本也以为未尝不是好事。”
“睡里梦里都是他的影子,何曾真正忘记过,何曾真正放下过?”吕曦月面容哀戚。
我默然,我知道,对陷入情感泥淖之人,旁人最多也是隔岸观火,无法使之得以泅渡。何况自己自身也是难渡之人。
“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东昌。”
“他一定又遇到了上次白沟河那样的危难,不然,我的心不会如此痛。”吕曦月口吻肯定地道。
我点头,道:“所谓心有灵犀便是如此罢。”
“我要去看他。”
“他会化险为夷,你不用担心。”
“不,七七,我要去,一生的哀乐皆系于他,若如相忘于江湖也就罢了,但既记起,宿命也罢,沉沦也罢,我都是要去的。”
“好,”我的泪已盈眶,“我让白朴陪送你去。”
“不,”吕曦月坚定地道,“这是我一个人的宿命,我想独自去面对。七七,好妹妹,姐妹一场,从此珍重。”
“姐姐,珍重。”
迅速地,一骑白马,一袭白衣,吕曦月消失在我的眼眸。
命中注定,朱棣危难之时总会有贵人相助,上次是吕曦月,这次是朱能。
朱能原本一直紧跟着朱棣攻击南军,但在一片眼花缭乱的阵法变换之后,他发现自己把主帅给跟丢了。朱能冷汗涔涔而下,他深知,不把朱棣找到,全军就有崩溃的危险。
正在焦急万分之时,手下来报:“报!王爷已陷入南军重围!”
朱能闻言热血上涌激动万分,高声喊道:“将士们,跟我冲!”
说完,他立刻率领自己的亲兵向南军包围圈猛冲。此人实在是少有的勇猛忠义之士,也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之前他曾有过带领三十余人追击数万大军的光辉记录。这一次,他也没有让朱棣失望,左冲右突之后,他居然在乱军中找到了朱棣。
“将士们,王爷在此,我等须舍身护主,冲出重围!”找到朱棣的朱能欣喜若狂,陡然间更是战斗力高昂,带着亲兵护着朱棣,一路斩杀,最终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重围。
此时在远处指挥的盛庸怒不可遏,他没有想到自己花心思设计的圈套居然还是被朱棣逃脱。他接着发令:“攻击北军士兵,见一个杀一个,不许放掉任何一个!”
在盛庸的盛怒之下,南军将士奋力拼杀。这个罗网里,朱棣虽然逃脱了,但他的得力助手张玉却闯了进来。
朱棣被包围后,最为着急的除了朱能,还有张玉。张玉是公认的朱棣手下第一大将,在以往的战役中,曾身先士卒,居功至伟。朱棣也与他交谊深厚。得知朱棣被困,张玉满意丝毫犹疑,拼命冲进包围圈。
经过奋死拼杀,张玉终于冲了进去。此时,朱棣已经被朱能救走,而杀红了眼的南军士兵眼看着朱棣这只煮得半熟的鸭子飞了,正在气头上。张玉一出现,众人一拥而上,人手一刀,把张玉砍成肉酱。此时,以往被朱棣追着跑的将领们都意识到,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时候到了。不用盛庸多言,南军士气高振,一鼓作气,拼死追杀,北军随即一溃不可收拾。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手霉又放连珠炮。
这个对联也是一个题外话。当初,我师专毕业,在德江二中实习时,学校要求期末师生同考。
当时卷面上就有这道题,上联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要求对出下联。要求对仗工整,有创意的可加两分。联想到打麻将时手气不好时放个炮就罢了,很多时候还要雪上加霜一张牌放下去几家和牌。于是,稍一思索我就整了这个下联“手霉又放连珠炮”。自忖除了尾字平仄不太合外,也堪称绝对了,是以,颇为沾沾自喜。
评卷人是否多给了两分我不得而知,但我那次考了初中部第一名。
书归正传,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手霉又放连珠炮。
在北军全军败退之时,朱棣的另一个克星平安又率部赶到,与盛庸合兵一处,追着朱棣跑。一生几乎从未打过败仗的朱棣就这样败在了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上。
东昌之战成就了盛庸的名声,朱棣不可战胜的神话就此被打破。
此次战役,盛庸大量使用了火器和弓弩,并几乎全歼了朱棣的北军,但朱棣毫发未伤。
盛庸仰天长叹:“皇上啊,皇上,你这道不能伤了燕王性命的旨意已成其护身符,你好生糊涂啊!
铁铉冷静地道:“皇上的这道旨令最厉害的地方并不在于不得伤害燕王的命令本身,而是在于无数的南军将领和士兵们从这道旨令中看到了皇上和燕王和好的可能性,面前的这个敌人将来有一天甚至可能会成为自己的主人,谁还会去做杀燕王这种既违旨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此次战役虽胜,我心终究不甘,终归觉得窝心。”
“我只担心,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倘若皇上肯收回这道旨令?”盛庸的眼睛发光。
“你以为谁可让皇上改变心意?”
“这世间若有能令皇上改变心意的人,便唯有她了。”
铁铉点头称是。
“你想怎么做?”铁铉问道。
“飞鸽传书给白侍卫,希望他告知夫人此中利害,助我们一臂之力。”盛庸答道。
“试试也无妨。”铁铉颔首。
朱棣回到北平。虽然他本人在战役中并没有吃多大亏,但他苦心经营的北军精锐部队几乎被全歼,这才是他最大的损失。此时的北军也终于明白,他们并不是百战百胜的神话,对手南军也有着很强的实力。而东昌决战的失利使得他们的士气降到了最低点。情绪低落地朱棣照常去找自己的谋士道衍商量应对之策。
他看着道衍,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这个和尚,自己也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他一改往日的和和气气礼节客套,气急败坏地质问道衍下一步该怎么办?
道衍仍然气定神闲,慢悠悠地道:“现在已经不能回头,王爷心中再诸般抱怨,我们也只有这一条道走到黑。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应该是立刻整顿士气,为下一次的战役做好准备。”
朱棣没好气地道:“我军刚遇大败,严重受挫,要恢复士气又谈何容易?”
道衍依然慢悠悠地道:“这事,只要王爷肯做,便很容易。”
“如何做?”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道衍授计道。
原来道衍要朱棣拿张玉的死来做文章。
张玉被称为朱棣手下第一大将,有着很高的威信,朱棣本也对他的死痛惜不已,便顺水推舟,依道衍之计为张玉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朱棣亲自为张玉写悼文,并当着众人的面脱下衣服烧掉以示哀悼。
朱棣的这一举动打动了在场的很多将士,他们纷纷流下眼泪,表示愿意继续作战,为张玉复仇。
白朴收到盛庸的飞鸽传书后,告知了我盛庸的请求。
我叹了口气:“白朴,且不说女人不能干政,就算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跟他说,也是枉费心思。”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完全不可能?”
“因为我太了解朱允炆的个性,他是宁可伤自己也不愿伤天下人的。不错,他爱我,所以,他把我也放置在和他一样的位置,宁可伤我和他自己,也断不肯伤别人的。即便这人是他的对手是他的敌人,这么些年了,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我意兴阑珊。
“如今,我军在前方驰骋沙场,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不知归期。有了盛庸将军的统帅,战局才有了好转,只因这句话便处处受制于敌,你又于心何忍?”
沉吟一会儿,我道:“晚上你随我去黄府一趟,看黄先生怎么说。”
“是。”白朴喜形于色。
是晚,我和白朴前去黄子澄的府邸。
黄子澄虽是朝中重臣,兼又是朱允炆的老师,却不恃势倨傲,府邸也是质朴无华。
听闻我的来意。
黄子澄瞪大了眼睛:“夫人,你是要置皇上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燕王不仁在先,皇上还之不义有何不可?
“自古以来,厚德方可载物,仁者方可治天下,你一小女子怎能知这治国之道?”黄子澄摇头晃脑地道。
这个迂夫子,着实令人气恼,我还击道:“七七自然不懂什么治国之道,却也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皇上尧舜遗风,自幼我便教导他仁义为怀,如今,我怎能出尔反尔,是非君子所为也,”黄子澄断然拒绝,“况且,东昌大捷,不正是彰显了天佑仁者吗?”
我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枉然,只得告辞。
“不想这么难。”白朴皱眉道。
“皇上的话,一言九鼎,收回成命,自然是难。”
“那么……”
“容我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我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否有这样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