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青梅又是花时节
一阵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睁开眼,是树下男子笑意盈盈的脸。
“七七,你从高处跳下我接着,这样的游戏你还没玩腻么?只是,以后不许爬那么高,太危险。”
我心如鹿撞,羞红了脸。
“放我下来。”
“好。”他温情地放下我。
如果我猜测没错,他应该便是朱允炆了,也只有朱允炆才能出现在这里,而且,以此揣测,他跟这个七七应该是青梅竹马。
“我们走罢,都等着呢。”
姑母看见我们走进来,满面笑容。母亲忙起身给朱允炆行礼。朱允炆摆手示意免礼。
朱允炆接过一旁太监手中的盒子,双手呈上:“母亲,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姑母打开盒子,是一串饱满晶莹的佛珠手串,赞许道:“我儿孝心可嘉。”
姑母留宴。
席间其乐融融。朱允炆的嘴角眉梢全是笑,而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热烈,虽热烈,却似一阵春风拂过我的心间,只觉甜而不厌。偶尔四目相对,我皆仓皇低头,脸飞红霞。
宴毕,我和母亲辞行。
朱允炆道:“七七,明日我来看你。”
我看母亲,母亲含笑点头,我才局促地应了一声:“唔。”
出宫后,母亲道:“七七,你和皇太孙自幼青梅竹马,如今,他皇储身份既定,你姑母自然希望自己家的人将来能母仪天下,如若果真如此,也是两全其美了。”
“不是我。”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回到房中,春香替我更衣,小玲捧上茶盏。
“小姐,李将军家的李景隆少爷和李景玉小姐刚才递了帖子来,晚上来邀小姐去游秦淮河呢。”
“我跟他们很好吗?”
“小姐又说孩子话了。你和他们可不是好么,你们从小玩到大的。”
“哦?父亲可应允?”
“当然了,老爷哪次不是对小姐百依百顺?”
用过晚膳。
春香问:“小姐,晚上外出,是照老规矩着男装还是?”
“我素日外出爱着男装吗?”
“是啊。”
“那照旧吧。”
这个七七的行头十足,男装竟然也置备有几套。
一番改头换面,我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英俊的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
想起看过的书里电视剧里写古代女子女扮男装,总是写得神乎其神,总是亲生父母都认不出她来。甚觉滑稽,不禁莞尔。
“小姐笑什么?”
“我笑我长得英俊。”
其实我是在笑明眼人一眼就能辨我是雄雌。
“小姐是美人胚子,自然是俊。”
“小姐,夫人让小姐去前堂,李少爷李小姐来了。”
“好。”
进前厅,一长身玉立的公子和一清秀俊逸的女子站起身来。
相见过。不出意料,这便是李家两兄妹。且我揣度其神态,兄妹俩与这个七七果如小玲所说十分亲厚。
我暗忖,明史有一段话这样形容李景隆:“长身,眉目疏秀,顾盼伟然。每朝会,进止雍容甚都,太祖数目属之。”如今一见之下,这李景隆果然眉清目秀,潇洒倜傥,名不虚传。只是,我不解的是,这人长得如此相貌堂堂,却又为何那般轻易便断送了朱允炆的江山?
李景玉盈盈一笑:“七七,你还是那么淘气,知道你摔着了,哥哥和我早想着来看你,奈何家母染疾,前日方好。”
“多谢大小姐关心,伯母身体康复了罢?”
“完全好了。”
“我们走罢,河间都安置好了呢。”李景隆道。
父母颔首。父亲满脸含笑,看来他对李景隆也十分嘉许。
我对夜色中的明朝有着无限兴趣,对即将到达的秦淮河更是无限向往。我知道,秦淮河素为“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更兼十代繁华之地,“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风流,甲于海内”,被称为“中国第一历史文化名河”。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不曾想,今夜,我会穿越时空,到这诗的意境中来。
月色下的水,水上的月色,船只上悬挂的红灯笼,断断续续的丝竹之声。整个秦淮河弥漫着一片令人伤感的尘烟。
我重重地叹口气。
“七七,为何叹气?”李景隆满脸关切。
“飞檐漏窗,雕梁画栋,画舫凌波,桨声灯影,我竟不知今夕何夕了。”我感叹。
“哥,你安排的船只停在何处?”李景玉问。
“诺,那不是?”
随李景隆手指处,一只雕栏画舫停在一米开外。
李景隆殷勤护我上船,船上布置竟然也十分雅致,最最难得的是船舫四周挂满了瓷器做的铃铛,风徐徐,铃声也徐徐清越而过。
“好巧,难不成,这七七也和我一样,喜欢风铃?”
喜欢上风铃,皆因玄小佛的小说《风铃》。女主人公三毛毛毛躁躁,丢三落四,没心没肺。但男主人公对她的爱是那么深厚那么包容,用尽自己所有的情宠溺她。几个小时,我就看完这本书。最后的结局自然是他们没有在一起。为了这样的结局,我哭红了眼。从那时起,我就想,如果哪天有哪个男生也像男主人公一样揉揉我的发,送给我一个我喜欢的风铃,那我就嫁给他。
船中置一酒席,四个绝色丫鬟一旁侍候。
我们三个分主宾坐下,我笑侃:“李兄,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当费心不少罢?”
“只愿博君一笑罢了。”
“七七,我哥这是说得轻巧,你不知他为了博得你这一笑啊,是如何苦思冥想的了。”
“古时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即便亡国也无怨言,何况我仅仅是在一只船上费了点小心思罢了。七七,我记得你从小就喜这铃儿,怎样?这铃儿还喜欢罢?”
“喜欢。”
“呵呵,七七能不喜欢吗?就为这铃儿,哥哥特差人去景德镇,守着工匠做了,又巴巴地宝贝得什么似的,赶着装饰在这船上,这几日,命人日夜守着,怕有丝毫损坏。七七,哥哥对你,可是情深意重啊。”
我不理会,佯装低头嗅酒:“什么酒,好香。”
“江南的女儿红,你酒量素日不错,分别三年,今日重逢,我们自当畅饮,一醉方休。”
我不禁吐吐舌头,每每读古代书籍,书中写到古人饮酒那个爽快那个海量,我常常奇怪那酒跟我们现代的酒是否有所不同。今日,我倒要试试看。
酒酿香甜,入口温润,不似现代酒水的辛辣。
想起在德江时,也会和朋友一起去喝白酒,白酒难喝,因而非心情特差时不能饮。心情不好时,我能将一个二两五一口饮尽,过后种种胃痛头昏皆不能免。虽李白早就说过,举杯销愁愁更愁,可是,如若心情烦闷,我仍会以酒解之。何况,德江自有好酒颐年春。
想起德江,想起这个我回不去的地方,我的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七七,”李景隆兄妹面面相觑,“缘何落泪,可是我兄妹照顾不周?”
“不是,不是,是酒,今夜,似乎有些不胜酒力。”
“七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你该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护你周全。既然不胜酒力,换了酸梅汤来就是。”
我恍恍惚惚看着他,我自然没醉,也不是傻子,我自然看得出他对七七的爱慕。奈何,即便他赠我一船风铃,也非我情意中人。不过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意罢了。我轻啜酸梅汤,心中也是酸楚,意兴阑珊。
忽闻船外一人高声:“前方船上可是景隆弟?”
李景隆笑道:“这仿佛齐泰齐兄之声,我出去看看。”
一时,李景隆回转船中,身后多出一人。
“来,来,快添上一副碗筷,不曾想今夜能得遇齐兄。”
我抬头看向来人,心头悚然一惊,怎么会是他?
我站起身,瞠目结舌,“你,你怎么也来了?”
“我?蒙景隆弟不弃,邀我至此。”
“呃,看我糊涂,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朱侍郎家的朱七七小姐。这位是进士齐泰,今居兵部侍郎一职,博学多识,少年才俊,皇上甚为赏识。”
“景隆弟过奖,你年纪轻轻就已袭将军一职,将来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这位是舍妹景玉。如此有缘,我们且坐下再叙。”
这个齐泰,太像我大学时的恋人,他兀然出现,我真几乎忘了我现在是在明朝了。李景隆这一说,我才意识到此人非彼人。
重新斟上美酒。酒酣,齐泰道:“久闻李小姐琴棋书画,极为精通,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得闻天籁?”
李景玉并不惺惺作态,大大方方站起身:“如此,请公子雅正。”
我对音律一窍不通,却也知这曲子乃《春江花月夜》。
不由幽幽叹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李景隆应道:“月下为伊独徘徊,斜晖脉脉水悠悠,七七,愿得汝之心,白首不相离。今生,除此,别无他愿。”
我淡淡一笑,不再回话,心里却想,相思、相守、相离,哪一样我们作得了主?
而此时的齐泰,正沉浸在乐曲声里,我倒也释然,这前世里,他喜欢的人是李景玉。
曲罢,齐泰赞道:“夫子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今日方知果真如此。”
李景玉脸飞红云:“公子过誉。”
我偷偷暗笑,这两人,郎情妾意,郎才女貌,倒也般配。
饮酒、弹琴、相谈甚欢。
不觉已是更深露重,江心月白。兴尽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