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雨沐芙蓉秋意清
朱允炆在削掉其他藩王的权利的时候，对朱棣一直是防范有加的。朱允炆清楚，朱棣才是他最可怕的对手。为了削减朱棣的实力，他先派工部侍郎张昺接任北平最高行政长官的职务，然后任命谢贵、张信为北平都指挥使，掌握了北平的军事控制权。之后，他又派宋忠率兵三万，镇守屯平、山海关一带。
似乎，朱棣应该“闻弦歌而知雅意”了。
元年三月，朱棣须入朝参拜新君。人人都以为朱棣不敢来不会来了。但朱棣就是朱棣。他甚至敢于在这样的刀光剑影中、众目睽睽之下“行皇道入，登陛不拜”。
朱棣的无礼举动引起了群臣的愤怒，户部侍郎卓敬多次上奏，要求就地解决朱棣。但朱允炆一直是那个宽厚仁慈的朱允炆，终究还是放他回去了。
朱棣回到北平后，就向朝廷告病。
五月，朱元璋的忌日，按照礼制朱棣应该自己前往京城。但朱棣也知道自己三月的猖狂已激怒朱允炆，此次前去未免不是肉包子打狗的下场，踌躇着不敢再冒险。可是父亲的忌日按朝廷定律又不能不去。
和道衍等人再三谋划。
“如今之际，尔等可有良策？”
“派三个王子代你前去拜祭。”
“炽儿、煦儿、燧儿是我的全部，此去凶多吉少，派他们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不妥不妥。”
“关键时刻，王爷不能有任何闪失。”
“此举既能保全王爷，又可借此向朝廷表白王爷没有异心。”
“可是，可是，”朱棣仍是踌躇，话是如此说，但他也清楚，这却也是将三人的性命交付给了朱允炆。
道衍脸上的疤痕泛起阵阵诡异的红光，“剑走偏锋，舍此，焉有良策？”
朱棣终于沉重地点了头。
朱高炽府邸。
朱高炽心事重重，张忠一旁小心侍立。
“爷，这次去凶多吉少啊。”
朱高炽默然不语。
紫月施施然走到朱高炽身边。
“爷非去不可吗？”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何况只是替父去拜祭祖父？”
“紫月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
“我要随爷走这一趟。”
“不可。”
紫月泫然欲滴：“今生，我对爷，只有四个字——生死相随。”
朱高炽叹息：“你若执意如此，那就去吧。”
五月，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一行来到京城。朝廷没料到朱棣会来这一手，一时众议纷纷。而我，我没料到朱高炽会来，更没料到他会带紫月来。
朝堂上，争论正烈。
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认为上次放朱棣回去已是纵虎归山，这次是万万不能再重蹈覆辙。
齐泰直言：“请皇上立刻将此三人扣为人质。”
魏国公****祖，朱高炽的亲舅舅。也进言：“皇上，臣以为绝对不能放这三人回去，他们都身负大才，如若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
朱允炆有点心动了，仍沉默着，没有发话。
黄子澄道：“皇上，臣却以为这样会打草惊蛇，应该让他们完璧归赵，以表明朝廷并无削藩之意，麻痹其心志。”
齐泰嗤之以鼻：“你这是掩耳盗铃。”
黄子澄怒目圆睁：“你这是鼠目寸光……”
朱允炆摆摆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朱高炽找到白朴，请他设法让紫月见我一面。
白朴沉吟再三，最终应允。
于是，紫月出现在我面前。
我惊喜交集，“紫月，不曾想有生之年我们还能再见，”我拉过她，仔细瞧了瞧，“看来，高大哥待你不薄。”
紫月羞赧一笑：“还多谢小姐成全。”
“不用谢我，一切皆是定数，这是你和朱大哥的缘分使然。”
“今生得遇爷，是紫月不曾奢望的奢望，又得爷倾心相待，紫月只是死心塌地，生死相随。”
“你如此情真，你的福泽还长呢。”我意味深长地道。
“可如今，爷命悬一线，还恳请小姐念当年之情，出手救爷一命。”
我不语。
“小姐，紫月人卑命微，死不足惜，心中唯有一痴念，愿爷得保全。”
“紫月，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小姐，恳请小姐看在紫月这名儿是小姐所取份上，看在爷对小姐一往情深的份上，救救爷。”
我摇头。
“皇上跟前，小姐有一言九鼎之威，非携泰山以游北海之难，小姐如何不愿施这举手之恩？”
“紫月，”我叹息摇头，“朝廷之事，后宫女子不得妄议。此事干系重大，不是我不愿帮你，是我不能。”
“好吧，”紫月凄然一笑，“既如此，紫月告辞。”
“等等，我随你去看看高大哥。”
“小姐果真要去？”紫月的脸蓦然喜气起来。
我含笑点头。
稍事梳妆，我看看镜中的自己，身段仍旧婀娜，并看不出怀孕的痕迹。
春香踌躇着，“小姐，这样可好？”
“我和高大哥之间坦坦荡荡，没什么不好。”
“我是怕别人又拿这个做文章，小姐身体本来虚弱，现今有孕在身，我担心小姐身体。”
“没事。”我从梳妆镜前走开，“走吧，传白侍卫长来陪我走一遭。”
“是。”
一顿饭工夫，我们一行来到朱高炽等人住的馆舍。
朱高炽迎出来：“七七，好久不见。”
我微笑：“是，高大哥别来无恙？”
“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好之有？”
李忠的话里话外都是刺。
我淡淡一笑，不作理会。
进厅内，分主宾坐下。
“自离别之后，分外挂念，知皇上对七七十二分疼惜，我心里十分欢喜。你安然就好。”
“谢谢高大哥。”我由衷谢道。
我转向李忠：“李大哥不必心急，高大哥侠义情怀，凡事自有天佑。”
李忠喜形于色：“小姐的意思是……”
李忠话音未落，忽外面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她来做什么？”我诧异。
“七七，看来我给你惹麻烦了。”朱高炽叹息。
“没事的，高大哥，”我也叹息，“她还真没完没了了。”
马恩慧姗姗走进来。
我们起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马恩慧仪态万方地点点头，然后转向我，“妹妹，如今你身怀龙裔，不说好好静养，还要四处乱跑，倘若伤了胎气，怎么了得。”
“多谢皇后关心，只是，承蒙皇后如此关心，七七不甚惶恐。”
“妹妹不用惶恐，我身为后宫之首，皇家子嗣绵延更是大事，我自是要谨慎小心，不能污了皇上清誉。”
“你什么意思？”我怒道。
“妹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一会儿皇上来了，妹妹就更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你……”
“皇上驾到。”
朱允炆带着一干护卫走进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高炽等人急忙行人臣之礼。
“平身。”
“皇上……”马恩慧刚呼出一声皇上，立刻被朱允炆打断。
“皇后好心急，七七也是心急，要来看堂兄，也该等等我才是。”
“七七妹妹见高炽大哥之心似离弦之箭，哪里等得了皇上。”马恩慧含沙射影话中有话。
朱允炆看她一眼，转向朱高炽，“堂兄住得还习惯罢？七七那年出行，多亏堂兄救助，七七来看望堂兄也是理所当然。”
我感激地看着朱允炆，这个男人，除了给我爱还给了我信任。
朱高炽沉稳地答道：“回禀皇上，皇恩浩荡，臣等十分感激。”
朱允炆点点头：“今日天色不早，七七有孕在身不宜劳累，我们先回，改日再与堂兄相聚。”
“七七，走罢。”朱允炆说完，不待朱高炽答话，转身就走。
我的心沉下去，从朱允炆刚才的表情我就知道，事情没有我最初想的那么简单。
在一片“恭送皇上”的呼声中，我跟着走出去，身后是朱高炽忧虑的目光。
朱允炆走在前面，马恩慧随后，我跟在后面，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我幽幽地想，这算什么？你朱允炆口口声声答应给我不一样的爱，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猜忌，可笑我自以为是地以为你对我有多么信任。
这样想着，眼睛竟不争气地湿了。就在这一瞬间，脚一崴，我的身体失去重心向左前方扑过去，春香和小玲一声惊呼，赶紧扶住我。
朱允炆停下脚步，急走到我身边，“你这大大咧咧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怎么样？伤到哪里没？”
我咬紧牙，倔强地沉默。既然摆脸色给我看，就继续啊。
“呀，妹妹，皇上问你话呢，皇上对妹妹真是好啊，妹妹私自出来会见其他男人，皇上不但不问罪，反倒嘘寒问暖，唉，妹妹，你让姐姐我好生羡慕啊。”
我没有心情理会马恩慧的冷嘲热讽，我感到腰部一阵阵坠痛，试图往前迈步。
但立即，我能感知我的血在顺着我的腿往下流。
朱允炆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一把把我横抱起来，抱进轿子，撂下一句：“传太医。”
轿子风速抬进宫中。
太医已候在御书房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