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亭冷沉香花似梦
继逮捕岷王朱楩之后,又有人告发湘王朱柏私印钞票。
朱允炆派李景隆去湘王封地抓人。
李景隆以为这次会像以往一样顺利。但是,湘王得知朝廷派人来抓他的消息后,笑着对自己的手下说:“我亲眼看到很多在太祖手下获罪的大臣都不愿受辱,自杀而死,我是高皇帝的儿子,怎么能够为了求一条活路而被狱吏侮辱!”
他没有开门迎接李景隆,而是把老婆孩子都召集起来,紧闭宫门,****而死。
李景隆目瞪口呆,将这个结果如实上报给朱允炆。
面对这样的结局,朱允炆陷入两难境地: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削藩?继续,势必要背上逼死叔父的罪名。不继续,却已是骑虎难下,藩王在,也终是让自己芒刺在背。为这,朱允炆和黄子澄众大臣日夜商谈。
而我和朱允炆的误会与隔阂便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不可逆转地衍生、放大。
百无聊赖之际,我的脑海里以无比丰富的想象力上演着朱允炆负我的种种场景。
这天,我写了会小说,却是不能集中心思。撂下笔,我吩咐小玲:“小玲,你去把我写的字拿来,我们找个地方把它焚烧了。”
“这是为什么呢?”
“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外云卷云舒。跟我看花看云看风景的人都已不见,我还留它们做什么。”我意兴阑珊地说。
“小姐,你看,竟然有这么多了。”小玲指给我看那一叠纸,是的,几乎每日我都会写上两三张,但我只写这个句子。写这个句子的时候,因为朱允炆的承诺,这几个字写得轻盈欲舞,心满是憧憬的幸福。而现在,一切似乎都烟消云散。
“用篮子装上,我们去御花园。”
“好,我提篮子,顺带装点点心。春香扶小姐罢。才几日功夫啊,小姐便如此清减了。”
我们三个向御花园走去。“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我触景伤情,不由感叹。
“小姐,就在这假山旁罢,这地稍偏,应该不会有人来。”
“好。”
小玲和春香放下篮子,取出字幅。
我蹲下身,取出打火石,点燃。
烟熏得我的眼泪流下来,我却是痴痴地想,林黛玉葬花时问,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如今,我呢?他年葬我埋我的又是谁?
正伤感间,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你在烧什么?很好玩吧,让我也玩玩。”
我蓦地抬起头,努力睁开被烟熏得睁不开的眼,终于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我面前,这孩子不就是太子朱文奎吗?
“文奎,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跟你的人呢?”
“他们在后面,我看见烟就跑过来了,七七姨,你在哭吗?”
“没哭,是烟迷了眼。”
我牵他坐在一旁的山石上,“那个不好玩,七七姨给你点心吃。”
擦干净手,从篮子里取出我自己做的玫瑰糕递给他。
他接过去,咬一口,“好吃,七七姨自己做的吗?”
“是。”我微微笑。
“好吃,比御膳房做的好吃,难怪父皇喜欢在七七姨那儿用膳。”
我怔住,却不知怎样对答。
踌躇间,一个太监跑步前来。
跑到我跟前,停住,给我行礼:“给夫人请安。”
“免礼。”
“夫人,皇后娘娘着小人带太子殿下过去。”
“去吧,”转身又取一块玫瑰糕给朱文奎,“喜欢吃,下次到七七姨那去,七七姨给你做。”
“是,”朱文奎接过玫瑰糕,“谢七七姨。”鞠了一躬,随太监走了。
看着朱文奎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意兴索然,仿佛所有的情感也随同这火烬中的字幅灰飞烟灭。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喃喃道,“我们回去罢。”
待小玲、春香收拾好残局,我们慢慢走回去。
进屋没多久,突一太监前来传话,要我务必随他去皇后宫中一趟。
我颇为诧异,我和马恩慧之间素来没有什么来往,今日相邀是何缘故?待去,似乎自己并没有和她虚与委蛇的心情。待不去,似乎又在恃宠而骄藐视她这个皇后。犹豫再三,开口道:“麻烦公公回禀皇后娘娘,就说我今日游园乏了,明日再去罢。”
太监躬身答道:“还请夫人见怜,小人若就这样回去,皇后娘娘定当责罚。”
我皱眉,不情愿地站起身:“我随你去就是。”
又吩咐小玲随我去,留下春香准备晚膳。
在太监的带领下,我来到皇后寝宫。
意外地,姑母也在,凛然坐着。皇后一脸哀戚。
我在空气中分明嗅到鸿门宴的味道。
“姑母万安。”我先给姑母行礼,继而转向皇后,“皇后万福。”
“七七,”姑母疲惫地道,“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
“不知姑母何出此言?”
姑母叹息,道:“皇后,你有什么话要问七七,就问罢。”
“敢问七七,今日午后你可是给文奎吃了什么东西?”
“是,给了他玫瑰糕。”
皇后掩面而泣,“我原知道你和皇上两情相悦情深似海,可是,文奎他还是一个孩子啊。”
“我不懂皇后要说什么?”
“我只求你,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别对一个孩子动手。”
我只觉得血液往上冲,几欲晕倒,“我既没有觊觎你的皇后位置,也没对文奎做过什么。我朱七七爱就爱了,却还未卑劣到如此地步。”
皇后哽咽难言:“文奎从御花园回来就呕吐不止,问他,他说吃了你给的玫瑰糕。然后,昏迷至今不醒。传太医,太医说玫瑰糕里有毒。七七你没有孩子,哪懂得一个做母亲的心呢,我是心如刀割,只想这些罪孽都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承担。”
孩子,又是孩子,我悲从中来,这个孩子又成了你手中的筹码了。
“母后,还请您老人家给文奎做主,文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文奎是我的好皇孙,我岂有不疼他之理。我乏了,皇后自己处置,倘或七七真做了什么,皇后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绝不偏袒。回宫!”姑母心事重重看了我一眼,起身离开。
“恭送母后。”
望着姑母离去的背影,我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是,没有谁能相信我,没有谁会相信我。
我的心沉入谷底。
“妹妹,怎么办呢?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只有委屈妹妹先去掖庭呆着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到底有没有做什么你最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都清楚。”
“妹妹言重了。左右这段日子皇上也没功夫见妹妹,不如我替妹妹打发一下光阴。”
“你已经是皇后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我要你知道,我这个皇后是先皇帝钦定的,不需要你来做顺水推舟的人情。”
“我没有做顺水人情,那一切于我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讨厌你这副好像什么都不争却把皇上牢牢抓在手里的样子,因为你的存在,我的贤良淑德仿佛空气,皇上从来不正眼看我一眼,那样的滋味比之万箭穿心不为过,我要你为你此付出代价,”马恩慧咬牙切齿道,“来人,带她去掖庭。”
走向那个黑暗的地狱时,我的心只是悲戚地问,朱允炆,你在哪里?
小说《简.爱》中简听见罗彻斯特穿越几万里荒原的呼唤,千山万水回到他的身边。小说《相见欢》中四月关掉手机未能接到浩邀请她同去游河的电话,但那天中午她的梦境却正是和他趟过一条两岸花开的清澈的河流。我不知道自然物质世界的灵异力量到底存不存在?我不知道,朱允炆是否能听见我的声音?
是晚,处理完湘王的事,商议好下一个削藩目标是齐王。几个心腹退下。朱允炆心底很奇妙地响起一个声音:朱允炆,你在哪里?
朱允炆微微一笑:“我怎么听见七七在唤我,呵,这些日子未见她,许是她想念我想念得紧了,许是我想念她想念得紧了,这个削藩削得我头都痛了。好在,这个岔子又摆平了。我看看我的七七去。”
朱允炆站起身,吩咐:“去御书房。”
至御书房,却没有七七,只春香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见到朱允炆,春香喜出望外。
“你家小姐呢?”朱允炆颇感奇怪,按理,七七这个时候应该在房中才对。
“小姐被皇后召去,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我正盘算着是不是要去找白侍卫,请他禀报皇上呢。”
“皇后?皇后和七七素无往来,今日所为何事?”朱允炆诧异。
“除此,今日还有无什么事?”
“下午时,小姐将平日所写字幅拿去御花园假山旁焚烧,曾遇见太子,小姐给太子吃了两块玫瑰糕。”
“唉,七七啊,难道你不知道,有时候一些善意的举动却会授人以柄。”
“去皇后宫中。”朱允炆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