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觉来幽梦无人说
府里上下忙成一团。因为是朱棣亲自赐婚,礼节便隆重了些。
午后,朱高炽的妻子亲自送过来一匣首饰,拉着我的手道:“给妹妹贺喜,给妹妹添妆,妹妹别嫌弃才好。”
我感觉血液向头顶沸腾,好一会才捏着嗓子答:“多谢姐姐关心。”
待她离开房间,我猛灌一气凉水,我都快被自己恶心死了。如果,如果朱高炽的这个权宜之计遥遥无期的话,我担心我会被这样的做作弄疯。
夜里,我放下书,凝视烛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不思量,自难忘。原来这些句子描绘的就是现在的我。允炆,倘若你知我不愿做你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如今却成为你堂兄的姬妾,你又该如何伤心断肠?
我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既是甘愿,又何必叹气?”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幽灵似的站在我面前。
我惊得血液都凝固了,却冲口而出,“允炆?”
“我不是你的允炆,却也见不得你这样作践自己。”幽灵冷冷道。
我悬着的心落下去,随之而来的是疲惫与虚空,更多的是失望。失望于站在眼前的人并非我日夜思念的允炆而是白朴。
“又是你。”
“是的,又是我。”
“你怎么幽灵似的,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我很想离你远点,但近两月来我的任务就是离你近点儿。”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
“皇太孙命令我,无论天涯海角,都一定要找到你。找到你后,把这个东西交给你,问你还要不要它。”
我打开红绸,里面赫然是一块玉,那块承载着我和朱允炆一生一世盟约的玉。
我的泪流了下来,我伪装的坚强瞬间分崩离析。
“我弄丢了它,我以为一切皆是天意。”
“那日,皇太孙送你回家后,独自一人在梅园呆到天明。在一棵梅花旁捡到它。你醒来的当晚,皇太孙给你送玉,你已离家出走……”
“我……”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可以绝望到那般地步,皇太孙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半。”
“我最想做的便是给他这一世我所有的温暖,却不想……”
“这块玉,我已经交给你,第二个问题,这玉你还要不要?”
“要。”我哽咽着。
“好吧,”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安慰,“我们走吧,我希望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声断喝,门开处,朱高炽和李忠走了进来。
白朴拔剑在手,挡在我身前。
“你武功高强是实,但若你以为我这府里如此疏于防范可任你自由来去,你就错了。”朱高炽自说自话,在桌旁坐下来。
白朴面如死灰,转即哈哈一笑,“刀尖舐血,白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如今,还有比白某生死更重的事在这里,白某今日只能刀剑无情了。”
“高大哥,白朴,你们暂且停停。”
“好,”朱高炽转头问我,“这件事根源在你,如今,我只问你,你要走还是留?”
“我要走。”是的,在看到那块玉的瞬间,我就已决定要走,要回去。那一刻,我已经相信,这一辈子,我和朱允炆宿命的纠缠是世上最锋利的宝剑也无法斩断的了。
朱高炽的眸子黯淡下去,“其实,我早已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七七,我侥幸地想赌一把,结果,我还是输了。其实,在我不肯将你交给父王的那时起,在心里,我就已经输了。”
“高大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不让我走的,只是,你我的婚事如同箭在弦上,我只担心,我走了后,你怎么办,你怎么去应对你的父王。”
朱高炽开怀一笑:“七七对我终不算薄,能有你这番挂念,我为你所做的这些到底无憾了。”
“高大哥可是已有应对之策?”我欣然。
“是的。”朱高炽吩咐李忠,“去带她来罢。”
李忠出去,须臾,带一女子至。
而这女子竟然跟我有七分相似。我不由得不感佩朱高炽心思之缜密。
“我早已得知朱允炆上天入地地找你,我也早得知你今晚会来,所以,今晚你才可以如入无人之境。”朱高炽说,“但我还不知道你要走还是留。我只得未雨绸缪。七七,你若留,她便是紫月的侍女。你若走,她便是紫月。”
我诚挚地道:“高大哥,我这个紫月原本是假的,她才是你生命中真正的紫月。朱大哥,紫月,我祝福你们。”
紫月施礼:“谢小姐。”
我拉起她:“不谢,这是你应有的缘分。”
“只是这场上天赐予的良缘,如此便烟消云散了。”朱高炽叹息。
“高大哥,大恩不言谢,我们后会有期。”我告辞。
“走罢,七七,高大哥祝愿你和他幸福美满,只要你平安喜乐我便是快乐。七七,保重。”
“谢高大哥,白朴,我们走。”
城门早已关下。
好在李忠早已打点好,我们才得以顺利出城门。
城外一片荒郊。
我已是昏昏欲睡。
突然间,车住马嘶,刀剑铿锵。
我大惊,撩开车窗向外望去。
一群黑衣人围住了马车,白朴正在和他们激战。
白朴闷声道:“你好好坐着,我可以对付他们。”
“好。”我果然安静地坐着,我知道这个时候给他的最大帮助就是不要给他添乱。
一顿饭工夫,那群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这场激战才算结束。
白朴逼问其中一个,“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大王子。”
“胡说。”
白朴用力,那人痛得惨叫连连,“我说,我说,是二王子。”
白朴甩开那人肩膊,“小姐,朱高煦已然追到这里,只怕前面还有埋伏,为了快些离开这个地段,我们都骑马罢?”
“好的。”
如他所料,我们并未走出多远,又一群黑衣人围攻上来。
白朴一把将我从我的坐骑上拉到他的身后,低声喝道:“坐好,抓紧我,千万别松手。”
又是一场恶战,而这次,因为我也在这群人的视线范围内,白朴要顾及我,便难以做到心无旁骛了。
这次出场的人武艺显然比第一批强得多。白朴左冲右突,试图边打边突出重围。
突然,一把剑斜刺里刺来,而白朴正在抵挡正前方的攻击,似乎已无暇顾及。我惊呼一声,几乎同时,白朴已急转身子,力图将我避于锋芒外,但,我的肩头仍被剑尖划过。
冰凉的刺痛几乎令我晕过去。
“你还可不可以坚持?”白朴急切地问。
“可以。”我微弱却坚定地答。
我的受伤似乎瞬间激发了白朴所有的潜能,他的剑更快更疾更狠,很快,黑衣人群溃败如沙。
白朴带着我又狂奔了两三里,才停下来。
他把我从马上扶了下来,看了下伤势,略感欣慰,“伤口不深,万幸不曾伤及筋骨。只是,如若处理不好,只怕会感染。这里往前走五里便有集镇,我们找一家客栈住下,等你伤口养两天再走。”
“还有人追来怎么办呢?”
“此时,天色已明,而且我们已离北平很远了。朱高煦不会再派人来了。”
“想来理当如此,他抓我回去,无非是想在高大哥的婚礼上向朱棣告状罢了,如今,就算是抓我回去,也赶不及了。”
“小姐冰雪聪明,这节都想到了。”白朴呲牙一笑。
“少奉承我,你不是早想到了么。”我朝他翻白眼。
“呵呵。”
“深更半夜被人追杀,你却还笑得如此爽朗,有病吧,你?。”
“呵呵,我没病。”
“白朴,”我故意道,“你有病,且病得不轻。”
“小姐何出此言?”
“当初,费尽心思接近我,费尽心思要杀我,现在又一心要护我,如此多变,不是有病是什么?”
“听命于人,奈何为之。两者皆是皇命,前者非我本意,后者却是我真心。”
还好,如我们所料,再无追兵。不然,拖着受伤的我,我无法想象白朴如何应对。
在小集镇的客栈住下来。
白朴喊店小二找来最好的大夫给我包扎好伤口。
我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因为奔波,且受了惊吓,风寒。黄昏时分,我全身发热,浑身滚烫。
我晕晕乎乎地躺着,似乎已经出现幻觉。似乎和朱允炆在梅园携手而行,又似乎在扶阳和文联的人在一起,似乎我和朱高炽就要成亲,我着急,想去见允炆……
脑海中似乎万马奔腾,而我仿佛刚跑完八百米,忍不住呻吟出声。
一张冰凉凉的毛巾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额上,我的心里顿时宁静了许多,我睁开眼,白朴站在床前。
“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叫人。”白朴嗔怪道,“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
“现在好多了。”我微微一笑。
“若非昨夜一夜奔波惊吓,你也不会这样,都怪我。”
“若不是你,我怎能回到朱允炆身边去?对你,我只有万分感激。”
“你这样很危险,今晚我就在你旁边守着,你安心睡着罢。”
“这怎么好?你也需要好好休息才是。”
“我没事,也不过是给你换几趟毛巾,等你把热退下来就好了。”
我渐渐合上眼,我想,确定以及肯定我是爱朱允炆的,因为,我知道朱高炽将是大明王朝的第四代皇帝,我若嫁给他,至少可以有好多年的现世安稳。而我和朱允炆的未来必定是惊涛骇浪。尽管如此,我仍只想和朱允炆在一起。因而,我知道,我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早已超越世俗的皇权地位荣华富贵,而仅仅是因为爱情。
在客栈一住就是五六天,伤口开始愈合,发热的迹象却并未完全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