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候十分作美,不但没下雨,还把太阳出得很大。七月份的天候,暑热还没有完全褪去,秋老虎仍在肆虐。尤其是这荒无人烟的废弃兵道上,正午的太阳将这条荒道晒得滚烫滚烫,仿佛它自己就马上要燃起来。庆幸的是,这毕竟不是酷热难当的盛夏,秋天的太阳还没有毒到引燃黄磷的程度,除非有人主动来引爆它。
萧望之带来的车队,恰恰是特别的沉,其中塞满了成匹成匹的文绮。原来他将朝廷发放的十斤黄金中的一半直接用来向民间商家购买文绮,而非其作坊中生产。这些文绮是他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购买,同时动用了他自己和淳于大姑两个人的私人关系。经过监演丞的判断,这个做法合乎操演规则,因为民间商家虽然价格被压得异常地低,但因为萧望之购买的量很大,“适当”压价也在情理之中。
昨天周阳大姑已经就此事去向监演丞申辩过一次,结果自然是无济于事。这场操演比拼的本来就是谁的关系更硬,以淳于大姑与大司马霍家的关系、以及萧望之在太学的地位,他们大吕队本来就是处于绝对的劣势。若非如此,博士弟们为什么会不出意外地全选了黄钟队,除了卫乙。
没办法,只要是比试就从来都没有公平的。战争也一样。
但是,上天是公平的。
卫乙三人正是昨夜在向周阳大姑传递消息时,得到了反馈,也知道萧望之可能会提前起运大批货物,于是这样一个火攻计策也就应运而生。
这时候,三人就站在他们从昨晚就一直在的那座小山上,山下就是那条挖好的废弃兵道。这条道已经很久没有今天这么热闹了,一拨又一拨的军士在道上反复地穿梭巡逻。这是萧望之派出来的前后接应,应该说,他已经足够小心了。而他得到的消息也一直是:“前方通畅,未见异常。”
在他心里,应该还是把躲在暗处的卫乙当了一回事的。若是换成他身旁严彭祖,哪里会有这么麻烦。
严彭祖听着一个又一个报告安全的消息,便忍不住呱噪:“萧师兄,我觉得你真是谨慎过头了。那大吕队一共四个博士弟,其余三个都还留在长安,只有一个卫长右在外面游荡、不知踪迹。听说他是带着几个漂亮女子和十几个军士出去的,我估摸着他应该是去游山玩水了,没空来碍我们的事儿。”
萧望之毕竟是资深的博士弟,不可能像严彭祖那样浮躁,只见他面色凝重地道:“你知道个鬼。这个卫长右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连《易》科博士田王孙都被他玩死了。你没听见报告吗?其它的几条路上都有人在捣乱,这分明就是那个卫长右的人干的。我真是佩服他,就那么点人,也能把这事儿办得这么响亮,这个人绝对是人才。”
严彭祖还有些不以为然道:“就算这小子厉害,可他再怎么样手底下也就是十几个人,听说周阳老妪给他的才几千钱,这就是根本没把他算上个角色。嘿,我是死都不信,他有什么本事煮这锅无米之炊。”
他说话时一脸的不屑,前些天盐铁会议上的情景还在眼前,他对卫乙当时的挑衅、心中这口气还没咽下去,所以他不可能看得起这个连博士弟资格都不够的历事生。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将让他下一世都不敢再轻视一个历事生。
马车驶进了卫乙为他们设下的沟道。萧望之让前行的军士仔细检查,确认沟道中没有机关陷阱,然后再快速通过。事实上,由于这本是一条兵道,其中有车轮轨迹并不会让人感到奇怪。虽然看上去是有一些新挖的痕迹,但他们也并不十分清楚这条道上到底有多少人往来行进。前些时长安曾下过大雨,大雨过后路上的泥泞会被往来车辆压出两条车道来,再经烈日一晒,就会形成这模样。所以无论如何,一切看起去都很正常。
当然,卫乙所埋的黄磷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有。前面一段沟道的确是十分正常,其中没有任何埋伏,车队也能顺利地通过。可是,当你以为这就是正常车道的时候,习惯性思维会害了你的命。
就在前方车辆已经通过了一半多的时候,异状突发,车轮下面出现“哧哧”的声音。一开始大家还没察觉,直到有人发现而惊叫出声:“下面有鬼!”众人才慌乱起来。
严彭祖还来不及细想,就叫赶车的军士急速勒住马匹。然而,刹车时候的摩擦恰恰是最强的!就在所有马车全部依令停下来的时候,车轮下的黄磷被点燃了。同时被点燃的,还有马车的车轮。就在军士们试图上前灭火的时候,文绮也被点燃。
“快去找水来灭火!”萧望之惊慌失措地喊着。这可是他的一半家当,一旦丢了,他如何还能扳回来。
可是,卫乙选的地方,怎么会给他留下一点一滴的水源。军士们左冲右撞、急急慌慌,直待文绮完全燃起来,水也没有出现。
“萧郎中,要水的话,就请先回长安吧?下一回合,就会有水了,嘻嘻。”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慌乱中的萧望之和严彭祖循着人声望过去,就见三个人从附近一个山背后转了出来,定睛细看,那不是卫乙和他身边的两个小女吗?刚才说话的,正是那个奇怪地在男人堆里打转的策试头名、太史公之孙司马婉婵。
严彭祖被点燃的文绮气蒙了,他自己的头发也被不小心烧掉了一小块,这让他仇恨异常。他只能指着婉婵“你、你、你……”半天,却竟不知该用怎样恶毒的语言来谩骂。
婉婵却非常温和地笑了几声,便学着他的样道:“你、你、你……你刚才说周阳大姑是‘老妪’,这事儿我回去肯定会和周阳大姑咬耳朵的。周阳大姑挺凶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在你们后博士那里告你的状哟。”
严彭祖一摔手,斥道:“算你狠,操演还没完呢,咱们走着瞧!”
婉婵扬一扬眉,继续笑道:“前两天在上林苑门口,你就对我们说要走着瞧了。呶,现在不就是走着瞧了么?”
她的声音很清脆,说话时还和身旁的赵芜掩着嘴笑了好几声。这笑很萌很简单,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可看在严彭祖眼里,竟是那样的讽刺。他一向高傲的博士弟秉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今天的打击,实是他脆弱的心理所承受不起的。就这样几声笑,就让他瘫软地坐倒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萧望之毕竟是见识更多,没有这样容易就崩溃。他只是用他一双厉眼又仔细打量了卫乙三人一番,想是要认认真真把这三个人看清楚、然后铭刻在心中,下次碰上好格外地小心。婉婵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竟就过去拉住卫乙,和赵芜三个人并排站在一处,摆了个优美的姿势让萧望之在心里画图留念。
双方没有再多说任何一句话,只是萧望之带着满腔的怒火,叫人将瘫倒的严彭祖抬着,返回了长安。
他们花了一半的黄金所换来的文绮,被烧得三分之一都不剩,而且还得回去重新返工。这开场第一仗,以卫乙和大吕队的完胜而结束。
这消息迅速传到了正在上林苑观战的太学众人那里。上郡学宫的人,以及其它经科亲卫乙的那些博士弟们,无不拍掌相庆。成君更是兴奋地差点又动了要来找卫乙的念头。朝廷公卿们自然也在同时评估各博士弟们的表现,对卫乙的评价,自然又高了一个层次。
唯独周阳大姑仍是不冷不热。得到打胜仗的消息,她只是随口地“哦”了一声,就督促作坊不要心生杂念、专心继续干活。而分配给卫乙的人马和钱资,也没有丝毫地增加。卫乙,还是一个游荡在外的不确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