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庙简陋，不过几间茅屋，但收拾的甚是清爽，院子里还种了些花草果蔬，一派世外田园模样。
姑子舀了清水倒在碗里，“庵中无茶，慢待施主了。”
我见水质清澈，尝一口，甘甜冰凉，驱散了一身热意。连带着内心的烦躁也平复下来，便道:“多谢师父，我喝着甚是清甜，倒比那些金贵名茶要好些。”
姑子笑笑并不答话，将箩筐中的花花草草倒了出来，坐在一旁仔细捡摘，手法娴熟流畅，不大功夫已收拾了一堆出来。
我也学她坐在马扎上，见那箩筐中大多是些不值钱的药草，还带着些泥土，显然是刚刚采摘的，问道：“师父，这上方山上还产药草？”
“上方山的草药都是济善寺的出产，旁人哪能随便采摘。这是后头下方山采的，不值什么钱，不过补贴嚼用。”姑子说道，“施主请自便就是，这上方山风景甚好，倒也能游玩一番。”
“我们不是来玩的，我们找人。”傻丫头呼噜噜喝了三大碗水后，开口道。
“找人？”
我点头道：“嗯，请问师父，你们这齐善庵里有没有一位落发前姓柳的师父？”
姑子一愣，仔细打量我，道：“你找她作甚？”
“你就是柳晨姑妈！”我其实并不确定，只不过是想诈他一诈，总好过无功而返。她回答的太快，我不得不起疑心。
没想到姑子却幽幽说道：“十年，你终究还是来了。”脸上解脱般的释然。仿佛她早已在地狱中受尽折磨，而我的到来，让她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终究？
到底怎么回事？她知道我会来？
不等我问出口，姑子已经缓缓道出了埋藏在她心中十年之久的秘密。
“你就是悦儿吧？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和你母亲一样聪慧，很好。”她放下手中草药，看着远处森然的林子，如同望着时光长河那头年轻的自己，露出神秘的微笑。
“你母亲与我自小相识，因她性子柔顺我们很是要好。那一年，出了贪墨赈灾粮米的案子，我们柳家也受到了牵连，若不是惠儿跪着求你祖父出面帮忙，也许早就没有我了。”
柳晨姑妈说道这里，自嘲一笑，“你肯定很好奇我为何会落发为尼吧？”
“十五年前，惠儿与我外出游玩时遇到了你父亲顾衡，两人一见倾心，便时常借由我的掩护偷偷私会。”
果然……
母亲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如意郎君，只是她却不知，这世上有句话叫“人言可畏”。
流言猛于虎。
也许这其中，还有柳晨姑妈的推波助澜吧？否则她怎会如此愧疚难安。
“你大概也猜到了吧，柳家在贪墨案后一蹶不振，我虽比你母亲年长两岁，却没有好人家愿意求娶。可你母亲呢？虽然齐家已有颓势，但她幼有贤名，又美貌出众，可是为了顾衡，全然不顾外界议论，一心想要嫁给他！顾家乃书香望族，自古文武分家，姻亲自然也多为清流人家。而你祖父则希望她嫁给位高权重的武将之子，为齐家多添助力。惠儿她便想了那么个法子，当众闹出事来，两家不得不同意了婚事。
因为皇榜前的事情，人以群分，我自然也受到了世人非议，本就婚事艰难，现今更添坎坷。我一时想不开，便将惠儿与顾衡早已有了苟且一事透露给了别人。
谁知，流言疯了一般传开，惠儿刚嫁进顾家，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如今更被人诟病，饶是她生性温柔善良，也郁结难开，渐渐地添了许多病症。生下你后，更是卧床不起。
那时我心有愧疚，便常常去顾家看望惠儿，孰料……”
柳晨停顿了片刻，仰头闭上了双眼。
“孰料，一来二去，我竟也对你父亲顾衡生了情愫，有了妄想之心！
顾衡那时正是官场失意之时，加上因为惠儿和家中长辈有了诸多矛盾，我便时时开解劝导，做出了许多对不起惠儿的事情。
我本以为自己瞒的很好，可还是被惠儿发现了。
她一气之下吐血不止，不久便撒手而去。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想一死了之，谁知竟然……有了身孕……
万念俱灰之下，我去找了顾衡，他却抵死不认。
也是，妻子刚刚发丧，就传出这种事来，他如何敢认？
后来柳家便对外声称我因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实际上却等我生下孩子后便将孩子送人去了，然后将我送到这里来。我母亲怕我想不开，便每年来告诉我孩子的近况，我才敢厚颜活到如今。”
音落，她早已泪流满面。
傻丫头并没有老妈子对母亲那么深厚的感情，早在一旁听的呆了过去。
我的心一阵阵刺痛，仿佛感受到母亲当年病倒在床时听到自己的丈夫与闺蜜有了私情后锥心般的疼。
她并没有怨恨柳晨，也不怪父亲。
“这一日终究来了。”我看到母亲喃喃道，“有其一便有其二，有其三…”
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是父亲给了她最幸福甜蜜的时光。她甚至在闭眼的那一刻，还在担心柳晨会因为自己得不到幸福……
她想起了那年初见时，她飞蛾扑火般的爱情。
最后看一眼身旁幼小的女婴，母亲缓缓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也许在梦里，她找到了另一份长久而平静的爱情。
我使劲眨眼，担心眼泪一瞬间就决堤而出，“姑妈，母亲并没有怪你，她唯一害怕的，是你会不幸福。”
良久，柳晨姑妈终于平静了下来。
“您知道我会来？”我问。
她点头，“凡事有因有果，当年我做了错事，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终有一天我要面对这一切，哪怕再耻辱。”
我默然。
“那孩子呢？您想他吗？”
“想。”柳晨露出慈爱的笑容，“但不知道我的存在对他才是最好的选择，就让他平静的生活下去吧，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