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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使者人选

天在天上算,人在人间算,鬼在暗地算,两个道士在两座山上算。

没料到的是,有一天下晚,大韦庄村前大塘里漂着一顶帽子、两只鞋。见到的人都奇怪,想,好好的东西怎么扔到大塘里来了?天要黑,大塘里冷清得很,水面上绿阴阴的,没人敢去捞东西。村子前面的大塘,水深得很。一面靠村,另外几面靠着田地。

一条进村的路经过这里。

这事过了好几天,又在村后的树上看到了衣服和袜子,真是怪事。有人就去认,最后认出了是我家昌年的衣物。

这样,话就传开了,大家都说昌年恐怕要死,人都显魂了。

家家告诫小伢子,要他们别出门,别碰上了昌年,要是碰上了,说不定昌年就要把他带走。

那是年底,往常这个时候村子都很热闹。大韦庄一直很兴旺,过年要请做酒的酒师傅,请杀猪的,请打切糖的来。那年也是,事情刚做开了头,还闻不到酒香,打切糖的才用山芋熬糖稀,杀猪的刚动手。

我们韦西这边请来的那个杀猪的,就住在昌年家里,那人姓叶,是叶家屯的,叫叶四海,是昌年老婆娘家的一个亲戚。韦东那边也请了个杀猪的,那人也是叶家屯的。两个人在东边一间旧牛屋里杀猪。

有一天晚上,叶四海喊昌年跟他一道到东边牛棚里去吃一挂猪下水。从情理上讲,也应该这样,住在昌年家里,晚上喊他去喝一杯也是正常的。天气冷,昌年不想去,昌年平时就不大喜欢出门。昌年老婆说:昌年你就去吧,就去喝一杯!昌年听老婆这样说了,就跟叶四海一道往东边去了。昌年老婆靠着门,望他们走远了,回屋哄家里小伢子睡熟了,轻轻带上门,跑到东边杀猪的牛屋里瞧一眼。三个男人正在喝酒。她男人昌年已经差不多了。叶四海朝昌年老婆摆手,说:你家去吧,不慌。

半夜里,事情发生了。叶四海风风火火地来捶我家的大门,他故意站在大门口,大声地喊:大嫂子(指我家太奶奶),大嫂子,不得了了!昌年给墙砸死了!有人说叶四海那天晚上是故意喊给村子里人听的。昌年老婆又嚎又哭起来。我们西边这边青壮年男子都跑到东边去了,看到东边牛屋里一堵墙倒了,把昌年砸了个稀烂。昌年身上还有酒气和热气。昌年老婆扑上去,当着众人的面扒那些压在她丈夫身上的土墙块。有人就把昌年老婆的两只手从两边架住,说:不能动,死了人,是不得了的事!案子要断的,场地不能动!

许多人都吵着要赶快去找我家太爷爷。人人晓得,有事找我家太爷爷。可我太爷爷那几年已经不管事了,许多事已经由二儿子,也就是我爷爷管。太爷爷那一段在三公山呼鬼。他们就来捶太奶奶的门,太奶奶开了门,说:哄翻得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人家就说:不得了了!死人了!你家大儿子在东边牛屋里给土墙砸死了!

太奶奶不相信,望着门外的那一帮人,讲:哪有这样的事情?难道一个人讲死就死了?……他家的上人是什么人你们晓得吧?他晓得凶吉事,他不会让自家儿子这么轻巧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家说:真死了,汉卿在那里,他都瞧过了。那天晚上,家家点了灯盏,一夜都亮着,只有小伢子雷打不动地睡,吵不醒。

天快亮的时候,两盏灯笼把我太爷爷照回来。他像个冰人一样从三公山回来了,身上冰冷的,胡子也长长了许多,下身的衣服都破烂了。他人看上去很辛苦,很累。许多人在我太爷爷耳朵边上讲小话。太爷爷到东面去,看了现场,发话说:哪个都别动昌年!人反正救不活了,等查清了才收尸。乡亲们都晓得,法律重得很,死个人,对门的挖眼睛,隔壁的割耳朵!太爷爷又问当晚是哪几个人在一块喝酒,然后说:委屈他们两个,先捆起来再说。

叶四海和东边那个杀猪的就被捆起来了。

人们都七嘴八舌地在那里瞎猜。太爷爷听了一会,先回了家。

太奶奶从锅洞里端出一吊罐煨肉,放在桌上。太爷爷也不吃那很香的煨烂的熟肉,他烟瘾大,抽竹烟袋,一边抽一边说:牛棚里那堵墙没开裂子,怎么好好地就倒了呢?那堵墙能砸得死人嘛?有几个人在旁边说话,也回我太爷爷的话。太爷爷办事,先听人七嘴八舌地说,随人家说去。最后,他就有主意了。太爷爷连大塘里和村后头树上出现的昌年的衣物的事都不晓得,但现在听人家一说,就都晓得了,心里也有底了。太爷爷是个非常聪明人,别人都这么说。他断定,这件事情,肯定里外都有人。要不,衣服鞋子怎么就从家里拿出来了呢?除非是真有鬼!他说。

接着,太爷爷深更半夜地就在我家堂屋里拍了桌子,大发雷霆,骂了:娼妇贱贼!耍斧头耍到了鲁班门前,弄鬼弄到我家门里来了!

太爷爷很少拍桌子擂板凳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威而不露。

人都走了,太爷爷还在那里抽烟。

天快亮了。桌上一吊罐煨肉都冷了。太奶奶又把吊罐放到锅洞里去。

太爷爷对汉卿说:“汉卿,我的家业传给你了,你说说这事吧。我在三公山做点事,家里就闹成这样,也是你没有入法门啊!”

太奶奶是小脚,她陪在旁边,插话帮汉卿,说:汉卿哎,我听讲昌年老婆跟叶家屯上杀猪的叶四海有点那个……那一天昌年到街上去卖茅草去了,小二嫂子到昌年家去借称,在老堂屋里就听到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鬼搞,搞得声响还不小,看那样子都不是头遭二遭了,小二嫂子讲,她听到叶四海一边在干一边在喊,那叶四海喊吃吃吃吃吃吃,大白天的,他们两个在那里作孽!

太爷爷问:小二嫂子只跟你一人讲了?

太奶奶说:小二嫂子嘴碎,还跟哪个讲了,我不晓得。

那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几了。大韦庄里来了几班唱门歌子的。往年,不晓得有多少班人要来。这一年,进村一看,见村子里死了人,转头就走了,到别的地方去唱了。太爷爷吩咐说:“汉卿,我坐在家里,这事年底要了断,你来处理,你在明处,我在暗处。你在阳间,我在阴间。你管活人,我管死人,我们把两界戏唱好。不到关键时候,你不要动我。”

大塘边,天一断黑,妇女们就不敢来洗东西了,都说大塘是昌年显魂的水塘,现在冷淡屁秋的了。胆大的妇女才敢来宰杀鸡鹅、淘米、洗被子。年底了,哪家没东西洗,都想趁着几个大太阳天洗好晒干。往年一到年底,大水跳上都挤满了人,后面还排着队,唧唧喳喳说着话、等,抽空跑回家去给小伢子喂口奶再来等。大塘里的细条鱼还跟往常一样,争着吃些牲口肺叶和杂碎。小二嫂子就属于胆大的,她在水跳上朝人笑,说:我不怕鬼,人跟鬼都一样的,男鬼要找女鬼亲嘴的!正说着,忽然就听到村口巷子那里,一路嚎着,奔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像个厉鬼一样,她就是昌年老婆,笔直地上了正中间那个大青石板水跳,她不敢跃过人“扑通”跳到大塘里,而是嚎着,顺着石板往塘里溜,一边溜一边大哭大唱:“我不想活了——喂,我不想活了——喂,我这还有什么活头——啊——啊?”

大塘里的水很深。许多人都来拉她,来劝她。昌年老婆被起上水时,一身上下、连里面的夹袄夹裤都湿了,对襟子也给人解开了,头发湿得跟水鬼一个样子。她坐在地上又哭又嚎,人像个鼻涕虫,放下去一大摊,拎起来一大挂。村子里面这一桩命案闹得沸反盈天了。昌年老婆坐在地上,不怕冷,先哭喊,后叫骂起来,也不指明是骂哪个,一句歌一句骂,道:“……我不想活了——喂,……我家昌年死了——奥,我不想活了——喂,……哪个断根的、烂舌的、不得好死的嚼蛆,我不想活了——喂!啊啊,哪个嚼蛆讲是我害死我家昌年的,我不想活了——喂——啊啊,活着有什么用啊?啊啊,我不想活了喂,她一家死八代的!我不想活了——喂!哦哦,……我连小伢子也不要了,我人也要走了,哦哦。……好心的大爷大妈,日后遇到我儿,给一口饭吃,我不活了——喂!啊啊,哦哦,……你们别拉我,让我死,啊啊,哦哦……”

村子里不少人都围来了。老年人劝说她回家换身干衣裳,劝她想开点,说,家里男人还没收尸,小奶伢子还在吃奶,就是看在小伢子情份上,也应该活下去,别提死。昌年老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左右甩,人还摊在地上,任人拉也不起来,人越多,她哭得越惨,道:“……昌年死了哦,我家里就像桶炸了箍!我一个人拖儿带女的——有什么活头哦!……死鬼你带我去!你走了,你却要我受罪!你从奈何桥回来,带我去割人家舌头!哦哦!昌年哎,昌年哎,你要不带我去,我就自己死,哦哦,啊啊……”她赖在地下,说着骂着,身子还往上纵,在人堆里挣,还要往大塘里跑。

那天有点太阳,可还是个进了九的大冬天,很冷。

村前的老太太从家里拿了把梳头来,在大塘边上,挤到昌年老婆边上,帮她梳头,揩掉她脸上的鼻涕和眼睛水。不晓得为什么,昌年老婆忽然辛酸起来,也不骂了,倒是真情地嚎起来,把脸上哭得满是眼睛水。旁边的老太太也流了泪,还帮她揩。众人一起七嘴八舌地劝,终于劝动了,两个壮一点的妇女把她架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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