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贵人被罚、年静池割舌剁手之事,很快随春风一般消逝在这朱门鼎盛的宫墙之内。因着宫内妃嫔本就寥寥几人,皇帝便依着位分在各宫雨露均沾,而其中长宠不衰的,便是荣婕妤和沮渠才人,再者就是新宠白才人,与沮渠氏一同晋为美人,平分春色。而德妃治理六宫繁忙,娴容华与庄嫔因着德妃缘故每月也有一两次召见,反而是贺兰贵人,随着端嫔那般沉寂陨落,不免宫中众人对贺兰贵人此胎多了几分猜疑闲话。你总能在春日的一个午后,在狭窄修长的长街内的宫墙内外,听见宫人们对贺兰贵人胎儿的叽歪与闲话。
后廷关于贺兰贵人腹中胎儿之事从之前的借子孽障传言演变的愈发破朔迷离,都说贺兰贵人这胎是妖孽克星,亡国灭种。德妃传下旨来,禁足贺兰氏,承明宫封宫,任何人均不得出入。此举更让人们相信贺兰氏之子来的诡异。
而随着贺兰贵人之事一齐让人饭后必谈的,是沮渠才人与白才人一同晋为美人。前者与荣婕妤平分春色已久,后者后来居上。白美人一朝得宠,多半因着其父上书治理西夏回部有功,加封太子太保一事。一时间人人不敢小看永华宫,上至主位,下到末流更衣,皆登门拜访,送礼客套。连一向不喜白氏的娴容华,亦送了白美人一幅《喜鹊登枝》图。如此,永华宫一时间热闹非凡,门槛都险些踏破。
永华宫西配殿内,灼鸢翠衣花妆落坐于鸾镜前,曼妙生资瑰丽绝艳。可耳畔却仿佛还回荡着细碎的珠翠交乱鸣人之声。灼鸢脸色一沉,压的满屋内的宫人敛声屏气无人应答。灼鸢抿唇似那罂粟般鬼魅色彩:“这新入宫的小狐媚子的熏香都飘进永华宫了,真是恶心。”
一旁的沮渠美人水葱似的手指,慢慢剥了一枚金橘吃了,清冷一笑:“姐姐与我都是圣宠,可不能被这些个小妮子进了宫断送,来日方长,姐姐不必担心。”
沮渠美人沮渠泰尔娜着了一袭轻纱罗曼底的粉紫色绣芙蓉花沙丽,满头青丝也只是疏了高昌特有的飞云鬓,斜插两支祖母绿蜻蜓点翠朱钗。外罩玫瑰色的薄乳纱肩,两臂各饶了掺臂金,显得极具异域风情。泰尔娜本就是高昌国嫡公主,更是皇室直系继承人,来日的高昌女王。代表皇室巡游列国时高昌国内丞相勾结北元国将士谋杀高昌国王,致使高昌国灭,被北元与丞相瓜分。泰尔娜一朝沦为亡国公主,被西域诸国追杀时逃入大明西京六省境内,恰逢当时魏煜将被长姐庄淑长公主接回京都,魏煜与泰尔娜偶遇于西京,魏煜得知泰尔娜身世背景后便许下“助你来日复国”之诺言。二人日久生情,便成为魏煜身边第一位妃妾。入王府后便封了侍妾。因着魏煜特殊照顾,宫中众人皆不敢小看这位亡国公主。
白灼鸢轻巧一笑,玫瑰之香如凝脂甘露:“到底是泰尔娜妹妹你心胸宽广,我可没有那样的心胸。这些个小狐媚子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哪里像妹妹的母国高昌,一夫一妻,哪有这样多的烦心事。”
泰尔娜碧蓝色的眼眸如湛蓝天际,深邃而美:“姐姐只知明面,却不知国王也可纳宠妾,父王在世时虽独尊母后一人,但身边亦有宠妾无数。只是没有名分而已。”
灼鸢看了看二人之间茶几上的骨牌,道:“罢了,不谈这些个有的没的了。妹妹快出牌,这次若是再输了,姐姐便罚你喝干这一桶葡萄酒。”
泰尔娜愈发来了兴致,张扬一笑才要发作。小宫女苏沫进来行礼道:“回两位小主,上官秀女求见。”
灼鸢当即脸色冷了下来,微微不悦道:“你且叫那小蹄子进来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本主倒是想见一见这北京将军手下的女儿是什么样子呢。”
泰尔娜笑而不语,左右拨了拨腕上的琥珀蜜蜡蜜蜂手镯道:“劳烦姐姐告诉我,北京将军是官职?好奇怪的名字。”
灼鸢似笑非笑,讥讽道:“不瞒妹妹,这北京将军的官职就是北京境内六省城邦所有治安巡逻队的头头。通俗点说,压根就不是什么将军,只是管理北京地区内所有的巡逻兵卒而已,空有将军名号。”
西配殿内的青鸾鸳鸯雕花门一转,一身湖水蓝宫装的上官秀女缓缓进来,跪拜叩首道:“奴婢上官蔷给白美人小主、沮渠美人小主请安,两位小主万福金安。”
茶几上觥筹交错,牌影相接,灼鸢与泰尔娜你一言我一语沉醉其中无视了上官蔷的请安。泰尔娜不经意间打量着上官蔷。模样清秀雅俗,无虞九央那样的绝丽颜色,更无荣婕妤那般的倾国倾城之态,终究是俗物。灼鸢眼波一转对上泰尔娜的眼色,巧眸柔韵带水般笑道:“起来吧。”
旋即灼鸢继续两眼直视茶几之上的牌局,打着眼色示意泰尔娜赢得全局。灼鸢故作盛怒之态,朝着上官蔷咬牙切齿,素手一挥那牌桌之上的骨牌便覆倒如雨一般翻在那秀女面前。泰尔娜冷冷瞧着灼鸢一举一动,灼鸢不做歉意只是怒意上脸:“上官秀女真是扫把星一个,一进我这永华宫便搅毁了我精心准备下的牌局。真是晦气!”
上官蔷瞧着灼鸢如此暴戾,心中冷哼,这样得势的小人,真是恶心。面上谦和一笑,略显歉意道:“小主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还望小主海涵。”上官蔷身后的婢子接口道:“还请小主饶恕我家秀女,怎么说秀女还是北京将军的嫡出女儿呢。”
泰尔娜瞧着骨牌倾如雨下,清脆叩击青石板之响声索绕于耳畔,却似不错的曼妙之音。那婢子护主,却是如笨狗户主一般,泰尔娜“噗嗤”一笑道:“我的妈呀,这个婢子好大的口气。这要是在我们高昌,那就是蛇刑,托出去丢到蟒蛇池里喂蛇的。”
灼鸢挑了葡萄喂入唇齿,留香四溢径直望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秀女道:“呦,上官秀女好大的派头。不光派一个低贱的婢子接口,还不直视本主与沮渠小主。真是放肆,和那前些天看见的虞九央有什么不同。”
泰尔娜瞳孔一睁,盈盈一笑,犀利的口气显得格外刺人:“不要说你是北京将军的女儿,本主是高昌国的嫡公主,来日的高昌女王,你一个小小的将军之女,不对,保安士卒头头的女儿,承什么能?”
灼鸢冷笑一声,瞧着泰尔娜一言一语似是想着什么,丹唇朱之上残留之莹白更显妖媚。身上玫瑰之香索绕于整个殿内,翘楚聘婷站起缓缓至哑然无声却高傲不低头的上官蔷面前道:“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也像年秀女那样被人割了舌头吐不出象牙了?”
“不是有意的,那么就是故意的咯,海涵我还担当不起,你主子宫规没学好,你又却故意和我争锋相对,这罪过我看恐怕是大了”
上官蔷冷然面对,板着脸道:“奴婢不看您是因为奴婢没长眼,还望小主恕罪。只是前有虞秀女之事,如今小主又责罚奴婢。小主是否应该深思,到底是小主您眼馋心热看不得皇上封妃纳妾,还是奴婢们都蠢笨如猪惹得小主不悦?再者奴婢也并非有意,小主与沮渠小主的牌局,若是小主真的技艺精湛,又怎会被旁人打扰?是否是小主一心二用,眼高手低呢?”
灼鸢姣好的眉毛轻轻一挑,冷然笑道:“不是有意的?那么就是故意的?海涵本主可担当不起。这景祺宫内的嬷嬷没教好你们宫规,你这小小秀女还故意与本主争锋相对。这罪我看恐怕是大了。”
上官蔷并非虞九央那样妖媚之人,遇事便退缩,她停滞了身板微正神色自持清高道:“小主如此这般,硬说奴婢放肆奴婢也别无他话。清者自清,孰是孰非,自在人心。再者,上有皇后娘娘,小主说话,理应三思。”
泰尔娜瞧着这上官氏并无虞氏一流那样的软弱,心中流露出赞许之色,虽无法面上相助,却和缓了语气道:“上官秀女好歹也是官家女,这样和白小主说话也该考虑。若是小主给你定一个不敬之罪,你可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上官蔷静静听着泰尔娜所言,如何听不出背后的潜台词,但依旧不改神色道:“奴婢只是今日听闻白美人小主父亲升迁,前来拜访小主,一讨文学。不想一进来便遇到如此变故,奴婢自认为无错,既然白小主这般,奴婢无法,只能悉听尊便。”
灼鸢挑眉看着上官蔷,轻巧一笑会意婢子道:“苏沫,你瞧上官秀女身后婢子的脸可真美,跟后廷的端嫔小主有几分相似呢、。不过这摆着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可真叫人厌烦,跟着秀女勾引皇帝,真是主仆情深,你去给她活络活络脸吧。”
灼鸢鹂音袅袅婉落,一旁的苏沫便心领神会箭步上前,撩起衣袖便左右开弓打起上官蔷背后婢女的耳光,一声又一声清脆之响不绝于耳。上官蔷抬首直视灼鸢,分辨道:“宫中有制,打人不打脸,小主这般,是否违反了宫规?
泰尔娜忍俊不禁瞧着灼鸢一举一动,觉得有些太过火了,自己亦不愿淌这趟浑水,径直起身微微行礼道:“才想起我宫里还有些事,便先走了,姐姐自便。”
泰尔娜言罢转首便匆匆离去。殿内独独留下灼鸢和上官蔷以及婢子等人,灼鸢凝眸望着上官氏,气不打一处来:“还在这装清高?你这骚狐狸,还清者自清,我可没瞧出你的清水佳人来。倒是这宫规没学好,还带着婢女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勾引皇帝?真是可笑,我虽没有皇后娘娘那样有权,可让秀女抄写宫规还是可以的。今日回去你便抄写宫规十遍,再撰写女戒五十遍吧。”
灼鸢言罢,转首上座,抚了抚鬓边的罂粟点翠朱钗道:“传本主旨意,让景祺宫嬷嬷好好管教这上官秀女,两日后调到永华宫来当差做事,伺候我这永华宫的奴婢。”
上官蔷一脸惊愕,但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冷然道:“我乃堂堂正正的秀女,来日的宫嫔,怎么能伺候永华宫内的奴婢?白小主是否太过疯魔?”
灼鸢轻声笑道:“哈哈哈,不妨告诉你,如今皇后早已不治六宫,大权旁落在德妃身上。德妃早就割了年氏的舌头剁了双手赶到贺兰贵人那做婢女,她开了先例。如今本主再开一个,也是无妨。上官秀女还是好好珍惜最后这两日秀女时光吧,待来日入了我这永华宫,皇上早就不记得你是谁了,你就好好在这伺候本主的奴婢,永生永世,永不超生。哈哈哈。”
上官蔷不卑不亢道:“但凭小主喜好,天无绝人之路,奴婢告退。”
灼鸢冷冷瞧着上官蔷离去,颔首吩咐一旁的苏沫道:“去把永华宫后面的柴房清出来,迎接这位来日的上官秀女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