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爹的死,究竟和你爹有没有关联!”邱府之内,墨一戴着孝服,紧紧抓着洛冰的一只手,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地盯着她。
“我早说过,我爹不是那样的人!”洛冰甩开他的手,哭着对他吼道:“我爹是行事冲动了点,可他绝不会做那卖国之事!你们无凭无据,凭什么说他通敌!”
“少夫人,”范三在一旁冷冷道:“老爷死之前,最后见到他的人便是洛老爷和宋大人,他们三人密谈许久,后来北胡军围攻,老爷便叫我带同人手跟宋大人一起出去迎敌,我们再回来时,老爷已然身故,洛老爷就不知所踪。如今洛老爷竟偷偷派人叫你去惠州同他会和,这不明摆着就是他做的么!”范三越说越怒,出身挡在了墨一身前,矛头直指洛冰。清流坊众人纷纷附和,便同洛冰的手下镖师们纷纷吵了起来。一时间灵堂剑拔弩张乱成一团。
“都给我住口!”这时,门外忽然一个女声带着浑厚内力传来,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邱府内登时静了下来。众人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飘飘若仙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素裙快步而入,她身后跟着一个也是一身素服的年轻公子,正是那个大玉国的神医风潇潇。
众人盯着那个年轻女子愣了又愣,范三忽然一个激动,飞身上前,对着她单腿一弯便欲下跪:“一棋姑娘,你可回来了!”
一棋急忙伸手一把把他带了起来,黯然柔声道:“三爷,是我来晚了。”
范三流下泪来,再仔细看了看一棋,四年未见,她容貌恢复,虽然仍有淡淡印记,但丝毫不影响她绝世之美。加之刚刚她中气十足,带了他一把时明显有了非凡的内力,比四年前她大病初愈身形瘦弱离开之时要精神了很多,范三不觉一阵欣慰,他在清流坊多年,从小看着这个女孩长大,便是有如自己亲侄女一般,加之她的身份,清流坊众人都是对她又爱又敬,在场的分帮帮主和一些清流坊老人都认出了她来,见她如此,心中替她高兴。
范三对着潇潇行了礼,怕一棋内心不安,又怒于邱老爷的不明死因,愤愤接道:“一棋姑娘,风公子,你们早来也没有用。老爷是被奸人所害!”说罢,死死盯着洛冰。
洛冰气得涨红了脸。刚刚一棋进来时,她见她恢复了容貌,身材也比之前更为丰满挺拔一些,看她气色,听她声音,似乎武功也是更强了,已然惊异无比,再看墨一见到一棋时目瞪口呆痴痴相望的神情,洛冰已然怒火中烧。范三适才已直指她爹害人,如今这清流坊的前当家一回来,他清流坊的这些不服自己的旧人们马上又更多了个支撑,更为有恃无恐。洛冰正要再度发作,却忽然见那个风潇潇一个飞身,到得灵堂邱老爷棺木前,一掌拍出,登时把那棺盖给拍飞了起来,一个跃起,就跳入了棺木之内。
墨一一声惊呼:“潇潇!你要作什么!”众人也都怔在当地。洛冰心中惊骇不已,却制止了身边要出手之人。
潇潇在外时听范三言之凿凿,已然心内翻腾,如今范三又提了出来,他再也并不住。一棋见状,一个跃身上前,将那棺盖稳稳接住,轻轻放在一侧,伸手示意墨一和其余众人稍安勿躁。
潇潇在棺木中验看许久,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半晌,潇潇跳了出来,垂手默默站在棺木之旁,一边流泪一边沉默不语。范三急忙上前,同一棋将棺盖盖好。潇潇沉默了一会儿,转到棺木前,给邱老爷上了一柱香,跪下在蒲团之上,磕了个头。此时此刻,一棋虽早已不是当家,但辈分上却是邱老爷的大姐,站在上首一侧,其余在场人等,潇潇是邱老爷的八拜之弟,辈分最大,众人见状,纷纷跟着他跪了下来。
仪式完毕,潇潇起身,擦了擦眼泪,转身对众人说道:“大哥是死于剑伤,那剑也只是寻常之剑。”顿了顿,抬眼看着洛冰,嘴上却仍旧是对众人说着:“要说他是为奸人所害,确实也无凭无据。”
既然潇潇如此说了,众人也只是轻声议论,不再多话。范三不想在这灵堂再生事端,便安排散去了众人。
过了几日,邱老爷下葬了,潇潇趴在邱老爷的坟头上哭得昏天暗地,捶胸顿足,旁人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他才是邱老爷的亲生儿子。墨一见他如此,心中更加难过,潇潇在邱府虽只三年,但如同自己家中亲人一般,又是挚友,他性情奔放,亲人故去,自然发自内心地伤心,清流坊的旧人也都知道他同老爷的关系,皆是感叹。只是近年来洛冰身边带来的自己原先江北的那些心腹,看着潇潇如此,不明就里,都面面相觑,一脸鄙夷,在那议论纷纷。墨一见状,怒从心中起,转身对洛冰冷冷道:“你的人虽同在清流坊办事,但如今已为父亲送了行,他们毕竟不是邱府的人,不必再耗在此处了,你叫他们都回去吧。”
洛冰气急,几天之来,虽仍同眠共枕,但墨一根本不同自己讲话,就算是去看顾两个孩子,也不同自己多言,可他每每见到一棋,便是一脸温柔,问长问短,洛冰妒火中烧,更加坚信不疑墨一对一棋动了情去。只是当时情形,不便发作,便带着手下一起走了。
墨一见洛冰竟然自己也走了,气不打一处来,她好歹是儿媳妇,怎么能中途退场,当场只觉得气闷,伸手捂住胸口。这一切一棋都看在眼中,见洛冰离去,墨一脸色惨白,她想了一想,还是靠了过去,轻轻拉住了墨一的手,墨一只觉得一股温热之气由掌心传入了体内,心神渐渐松了下来,感激地看着一棋。一棋温和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范三劝了潇潇半天,总算把他从坟头上拉了下来,众人才纷纷上前忌酒跪拜。潇潇抽泣半晌,转头猛然瞧见一棋和墨一手拉着手四目相视,一股醋意就从肚子里滚了上来,撇开范三,几步过去,把一棋往后一拉,环过手臂就半搂住了她肩膀。墨一愣了一下,见一棋只是看了看潇潇却并未动弹,心里不知怎地,有些不舒服起来。一棋知道潇潇吃醋,默默用那传音之法对他道:我只是见墨一身体不适,运功替他缓解,你何必吃醋。
潇潇嘟着嘴侧目看看她,假装听不见,忽然放开了一棋,一把上前抱住了墨一,哇哇大哭,墨一手足无措,只能拍拍他,他哭了几下,又扔下墨一,回身一把抱住一棋,继续哇哇大哭。一棋知晓他这是故意为之,心中叹了口气,只得伸手轻拍他的背哄了又哄。
到了傍晚,众人都散了,三人也回了府内,在门口碰见了一个长须精瘦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
“宋大人?”墨一不禁诧异,此人正是之前的江西知州,如今的右丞相宋瑞。宋瑞的随从对墨一解释道,“宋大人刚刚赶到漳州办完军务,便来祭拜邱老爷了,墨一忙将他请了进去。介绍了一棋和潇潇,墨一不禁询问:“宋大人,当日之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瑞却摇摇头道:“我也无从知晓。当日你爹,洛老爷,和我,三人相约在秘密之处议事,却不料北胡军正往我们藏匿之处杀将过来,我急忙出去同三爷调兵遣将,幸好那只是一小股散兵,而我当时正是带了两队亲兵从赣州撤出欲前往漳州与主力军会和,很快便将北胡军打散。可待到我和三爷回去之时,那些原本我们留下保护你爹和洛老爷的人却都死了,你爹也不幸遇害,洛老爷和他的手下则不知去向。当时我们查看现场,都是普通刀剑之伤,也无从判别。三爷认定是洛老爷下的手,我却觉得不应该。当时也无可争执,我还要先到漳州集结兵力,同三爷商量之下,便只得先行离开。”
“宋大人,可现在我岳父,洛老爷偷偷传信让我内人去惠州会和,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不是他。”
“邱公子,你岳父虽然行事莽撞,却是忠义之士。便是此次朝廷撤往冈州的战船,皆是你岳父一力出钱出力督造。虽然你岳父一直不满你们清流坊同北胡人有生意往来,但他也明白,如若这些年不是你爹和荆帮主明里暗里出钱出力为各州军民供粮又供兵器,我们也不可能支撑如此之久。这几年我同你爹和洛老爷一直合作无间,我实在不信他会对你爹下手。他突然不声不响去了惠州,我猜测是随同战船一同撤出时留在了半途,毕竟惠州也有他的地盘,这并不奇怪。只是他当时为何突然消失,而至今亦未有联络于我,确也是十分怪异,但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因由。”
一棋想了想,劝道:“墨一,不管是何因由,邱爹爹已经不在了。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他方能安心。”又转而对宋瑞说,“宋大人,我听说陆右丞和张太傅他们另立幼主,撤往了冈州,可那冈州一面临海,另三面环陆之处,如今只有这东边沿海一线还未被北胡所占,绝非一个可安身之所啊。如今漳州可守得住?”
宋瑞不禁抬头佩服地看了看她,没想到这个年轻女子竟会如此熟悉地形,还能如此清楚情势,叹了口气,起身郑重道:“守得住也罢,守不住也罢,即便是到了最后一刻,我也绝不会放弃。”
那三人都沉默了。
宋瑞又坐了片刻就离开了。夜已深,三人便各自回房去了。午后洛冰先行离开之时,一起带走了孩子,现在天色已晚,墨一记挂两个孩子,便先到了他们屋中。见自己6岁的大儿子小远已在床上睡着了,可那1岁大的小女儿箐箐却不见踪影,墨一心中隐隐不妙,赶忙回自己房中一看,屋里却没有一个人影!
“小远,小远,”墨一叫醒了儿子,急道,“你妹妹呢?你娘呢?”
小远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道:“爹,刚刚娘抱着妹妹,说要带我走,可我困得醒不过来,后来,就不知道了。”
“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小远迷糊地眨了眨眼睛。
墨一大惊,忙叫醒了管家询问。管家道洛冰带着小公子和小姐回府之时,只是说孩子累了要先休息,用晚膳时还在房间,后来也未见有出来。一棋和潇潇见整个邱府的烛火又都亮了起来,才知晓洛冰带着箐箐离家出走。众人外出四处寻找了一夜,天都亮了,也未找到洛冰的踪迹。到了白日,再到各个堂口之上,却发现洛冰的人全都不见了。
一棋问了各个堂主帮主情形,沉吟片刻,对墨一说道:“墨一,我看现下的情形,不用过于担心,冰姐姐该是带着人去了惠州。潇潇已让荆帮主派人去打探,相信不日就能追到他们的。”
果然,过了几日,打探之人便传信回来,说已然找到了洛冰他们一行,也已将墨一的信件带给了她,但洛冰仍是执意要去惠州。她抛下幼子,带着才1岁大的小女儿就这样离开,墨一真是要给气到吐血。但此时北胡已拿下福州,泉州眼看也便要保不住了,宋瑞虽然在漳州已布局多时,但大家心里清楚,漳州被北胡收入囊中,也是早晚之事,洛冰先撤去惠州也好。一棋他们一合计,便决定先安排坊间男女老幼反其道而行之,往赣州方向已无战事的僻静村野撤去躲避,又让荆帮主安排了一些铁火帮的高手,赶上洛冰沿途保护。一棋本想将墨一和小远一同送去,无奈墨一死活不肯去,小远又死活不肯离开他爹自己去找娘,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