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里迷雾紧锁,像是月亮下已荒芜百年的孤堡地牢,阴森,朦胧,可怖,光线惨蓝惨蓝,没有温暖,一片死寂。满地的烂物,死物在细微的轻风里发酵成一股股恶臭黑烟,像一些皮革烧着了,味道叫人作呕。
泥路弯曲延伸,有些积水的地方一脚踩下,会形成很深的坑洞,里面淤泥翻滚,眼睛看进去,活象个吞咽尸体的肠道,一胀一缩,分泌着蚀肉化骨的黏液。
达达奇的眼睛森森发亮,耳朵灵活地前后转动,他用鼻孔东嗅西嗅,有时用尖尖的爪子在脚趾头旁边抓起一滩烂泥,摸来摸去,或是向前丢些石子、硬骨头之类的脏东西。
天越来越亮,阳光像爆炸的鳞片,混乱地盘旋下来。阴暗,潮湿的沼泽犹如一下被凿通的矿井,光点从厚厚的掩体穿入,仿佛舞台上的灯被一盏盏的打亮,环境显得斑驳迷离。
亚瑟擦了擦眼睛,能在朦朦胧胧、毒雾交织的沼泽里看见亮光,他简直欣喜若狂。
“光像镜子,亮晶晶,明晃晃,是个大麻烦。达达奇的好眼睛会被欺骗的。小亚瑟别高兴。光里有幻象,看不清、嗅不到、摸不着,真真假假、模模糊糊。该死的光,咬起来硬硬的、痛痛的。它们会把好心主人带到死沼深处,那儿没路,有进无出。”达达奇皱着脸说。“死玩意都在看着呢!沉睡吧!别老盯着活人,你们这些“鬼脸魔眼”。
达达奇不敢踱步,他像个山岗上的枯木桩,一动不动地站在泥堆和草丛中,嘴巴絮絮叨叨,鳃里排出臭湿气。
直到西面飘来大片云彩,把太阳遮得如同红色火球,他才肯挪动大脚板,提心掉胆地向前走,连走带爬,猫一样蹑手蹑脚。后面跟着沉默不语的亚瑟,他不敢触碰任何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能让人感兴趣的。
他们跳过断开的缺口,爬上一个近似圆形的土墩,它三面环水,到处堆满白骨和骷髅,有些粘连着头发和霉烂的肌肉。走近了仔细瞧,化脓的眼窝和口腔,会猛得冒出几条死沼吸血虫。强烈的厌恶感在驱使亚瑟赶快离开。
随着云层向北推移,阳光也慢慢地毒辣起来。脚下的路变得坚实多了,开始出现黑漆漆的大石头,这条路是沼泽与森林的交接地带,终年没有雨水滋养,贫瘠干燥的土壤乌黑、龟裂,除了满地乱爬的耐旱昆虫,其它一无所有。在毒菌滋长的地方,偶尔会露出点憔悴的绿影子,但也像沙漠里的植物受过炙烤般奄奄一息。
他们沿着高高低低、石块堆积的路道向前爬,旁边有无数椭圆形的泥柱,冒着臭烘烘的烟雾,像一排排面目可憎的白蚁巢。有时他们头顶会被许多龇牙咧嘴的向内伸展的岩壁,石峰遮挡起来,抬头看不见天空,只有逼压下来的,让人心惊胆战的锋利阴影。
路越走越陡,障碍重重,好多地方都要攀爬过去。那些岩石疏松,土层干裂的落脚点,更是要小心谨慎,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塌方。他们不停地又走又爬,又跳又跑。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开始饥渴难耐,手脚肿痛,甚至麻木得毫无知觉,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星星小宇宙和晃来晃去的黑色血点。
这时他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亚瑟像个被重重摔在地上的破袋子,懒得挪动一下手指头。达达奇也像烂泥般死死地瘫在石头上,眼皮半开半合,喉咙咕噜咕噜地冒烟。平常不太有用的鳃,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处,在干燥的空气里吮吸着湿气。
夕阳如同红色赤潮,汩汩地隐入山坳。一阵清新冷风掠过头顶,好似带着甘甜的露珠,融化了身上的疲倦。
“天快黑了,这儿呆不得,一闭眼那些游荡的幽灵就会乘虚而入。”达达奇说。“起来,快走,快走。”
远处的山峰还有夕阳吻过的印迹,暮色苍茫,天空彼端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泼洒墨汁。一片片云团吮吸地沉甸甸的,像海洋深处的那些远古巨兽四处游动的模糊身影。冷月飘渺,在碎云里时隐时现;扑朔迷离的夜晚,看上去变化多端。
“走,大步走,跑,飞快跑,爬,使劲爬。管不了脏兮兮的石头,是的管不了这么多。往凹坑里爬,那儿安全,脚能踩稳当。我们可不想跟石头一块滚下坡。该死的黑石头,该死的毒幽灵。”达达奇骂骂咧咧,牙齿嘎嘎作响,好似把岩石搁在嘴里撵粉碎了
他们像轻快的影子,从一个凹坑爬向另一个凹坑,就这样在高大的掩体间像耐心的蜘蛛,把手指弯成倒勾,一步步朝出口方向移动。
大约过了两小时,他们攀上了向外凸生的望风石。
前面出现了一排由细小弯曲的白色石脊构成的通道。走过去仿佛在枯烂动物的肋骨间穿梭。
路平坦多了,回头看看下面的死亡沼泽,清亮的像荡漾着银色的丝带,但里面布满了令人憎恶的残酷“魔眼”,底下的“鬼脸”也在森森发亮,轻轻地哀吼。
阵阵微风从远处山梁上吹来,雾气已消,整个光秃秃的岩石地,闪耀着月亮的冷辉。
中午横亘东南的山脉呈现出隐隐浅蓝,水气充足。
脚下的山坡,石楠灌木遍地,身旁的树木大多是宽叶子的银杏,还有几棵香味刺鼻的月桂和香树。坡道另一面的小片草丛生长着成片的百里香,伸展出茂密的枝杆,形成厚厚的华盖,遮掩了底下的草地和岩石。
“四周还有河流吗?达达奇你来过这儿吧!”亚瑟说话时往喉咙里咽了几口唾沫渣子。
“熟悉,达达奇熟悉这地段的所有森林,靠亮眼睛、巧身手把各个角落都摸透了。我们周围没有湖和水池,可有露天的水坑,里面的水能喝就是有点苦。走下山坡那儿一个个的多的很。”达达奇伸出异样的指头指向前方。
他们加快了脚步,头顶全是白色的阳光,白色的花朵,白色的羽毛状叶子,白色的花香味,一切都是白色的,过分的干净。地面终于出现了发光的水坑,它们也覆盖着一层白色薄膜,用手拨一下,水有些浑浊但不是那种一看就不能喝的颜色。他们小喝几口很苦很涩,现在两人也顾不上什么味道了,只要可以解渴哪怕会肚子痛也甘愿。他们喝了个饱,在高大的青皮树下歇了歇,又赶起路来。
远处的山峰开始笼罩起蘑菇乌云,一片片的,像深邃的黑洞吸吮着本不就明亮的光线。迎面吹来的风有些潮湿,看来暴雨已经临近。
“要赶紧走出这座山,去平地躲躲。这场雨威力很大,我敢肯定。”亚瑟皱起眉头说。
达达奇两只大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他爬到一块光滑圆润的石头上,望望灰蓝灰蓝的山脚。然后又像蠕虫一样从岩石上爬下来。
“往左边的山道走,下了山,能看见一个平地,那儿四通八达,长长的道路通往远方。”达达奇说。
光芒开始飘渺,离两人越来越远,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陡,怪石堆积,野草虬扎在生硬龟裂的土壤中。这条路拐了个弯后,由近到远的看去,活像嶙峋的脊髓骨,幽幽地发出暗紫的鬼光。路面全是一具具干枯的虫子尸体,臭烘烘的覆盖着恶心的绿油脂。在过去点又出现了一棵棵矮树,枝干上生长着丑陋的结瘤,像坨坨发烂化脓的毒疮,细细的枝条笔直伸展,懒懒地,仿佛在索求温暖。
他们大步向前,不想多留意身边的脏物死物,到是头顶石壁上的石梯状皱褶让他们很是惊奇。皱褶大概是长期的日晒雨淋,岩面开裂而形成。光落在里面亮闪闪地,变幻莫测。
“我们可以沿着皱褶向下爬,达达奇经常这么做。但主人不行,摔下去会变成肉饼。哧哧哧......”达达奇咧嘴大笑,仿佛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亚瑟根本没被逗乐,只是傻傻地看着那个莫名其妙笑起来的所谓的仆人。
“小主人真没趣,一路阴着脸。”达达奇把长耳朵耷拉在脑门上说:“再过去点,就到我所说的平地了,终于可以歇歇了,我可怜的瘦腿。”
“真的?那快走,让你的瘦腿再累一会儿吧。”亚瑟变得热情高涨,劲头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