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那商人模样的人在狭窄的巷弄中穿行,不过多时,赵进便到了一处破败的民居门口。
从门口破败的样子来看,这里根本就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看来这里应该是之前那鞋摊摊主的仓库。
商人进去后,门口就出来了两个光着膀子,只穿了素布裈的大汉望风。赵进自然是不能上前打听。好在那商人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脸上带着股满意的神色,空着手大摇大摆地从巷弄的另一头走了出去。
赵进知道这交易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得等着他们提货了。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晌,一架散发着浓烈腥臭味,上头放着一桶桶腌鱼的板车被拉进了巷子里。而那民居里的人表现的非常默契。那车还未挺稳,他们就将一个个罐子塞到了鱼桶的底下。
赵进终于明白这帮人是干什么的了。看来自己之前还想岔了,搞了半天,这帮货卖的不是什么古代药丸,感情只是群卖私盐的啊。
虽然赵进的历史不怎么样,但他对这一古老行当倒还是有些数的——毕竟从某方面说,他们也能称得上是自己的祖师爷了。
这封建王朝统治天下的手段,仔细一琢磨其实跟后世混黑社会差不了多少。首先你打下一个地盘,这保护费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是这保护费却不能乱收,收少了你自己吃喝成问题,收多了底下的人会受不了压迫而反抗,就算不反抗也会让你的地盘就此萎靡不振。再加上组织有时候要扩张地盘——也就是开疆辟土。光收保护费显然不能满足这些需要。所以大多封建王朝或者是黑社会,都会选择垄断几项暴利行业来搂钱。
黑社会往往会选择一些灰色行业比如放款小姐药丸什么的,而这封建王朝的手笔显然就要大得多,他们往往会选择直接垄断生存资源,比如盐跟铁,这就叫做盐铁官卖。
如今整个扬州各路人马全都跑到粼城来闯荡,人口早就远超周边几个县的总和。大量的人口使得官盐的配给变得供不应求,尤其是战乱年代产盐量降低,粼城即便是在沿海一带,盐价却也是不断飞涨。赵进对这点深有了解,因为如今他赵家三口人平日间唯一的的盐分来源,就是那一罐子已经有些发臭了的渍菜。贫民想要**盐,那根本就是做梦的事情。
所以眼前这帮卖私盐的出现,几乎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这种叫做盐帮的组织,可要比后世的黑社会还要凶残的多。别的不说,就说唐末那位高唱“冲天香阵透长安”的疯子,就是干这行的出生。这群人乍看起来不过是些走偏门的,但当真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瞬间一拉就是一股极强的势力。因为他们从不缺财,也绝不会缺人。是以如今蒋东跟这帮人牵扯到一起,赵进的不祥之感更甚。
不过有些出乎赵进预料的是,盐帮的人看起来竟似乎很尊敬蒋东。
那个卖鞋的摊主在交易完后,一路走回摊子,正要去食肆中找蒋东,却发现他一直蹲在门口,盯着笼上的炊饼,却始终不踏进食肆一步。
摊主奇了:
“蒋兄为何不进店中,反在这里苦等在下?”一看蒋东那饿死鬼的模样,更不理解:“昨日蒋兄行前,在下不是给了蒋兄一袋。。。”
蒋东老实巴交地笑了笑:
“财二哥,在下早已吃饱了,这就不劳您费心了。这是在下昨日拿回来的东西,还请你点点。”
那名叫财二的汉子从蒋东的手中接过了包袱,到了隐蔽处看了看。赵进早找好地方偷瞧了,一看才知道,这包袱里面竟都是如同之前那商人手中木片一般的东西。不过这些木片都只有一半,显然另一半在别人手里,这就是盐帮交易的信物。
财二对蒋东笑道:
“不愧是蒋兄,当真是厉害,竟能以一人之力截杀近十名城北的杂碎。盐帮交易,从来是认符不认人。如今有此物在手,就能断了他们这几天的货源。这可够那帮杂碎们喝一壶的了。”
蒋东嘿嘿一笑,对财二说道:
“财二哥既是点清了东西,那在下的事情也就结了。下次要是有什么事情,还请多多关照在下。在下就此告辞了。”说着对财二行了一礼。
“蒋兄,且慢。”财二将蒋东拦住:
“蒋兄为何如此急着走?在下不妨说个实话,其实在下昨日拜托蒋兄坐下此事,这些个物事其实是其次,在下只是想要试试蒋兄这个人啊。”
“财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蒋东显然是没听明白。
“蒋兄,不瞒您说,我财二这里如今正缺人手,在下昨日在街上见蒋兄气宇不凡,想是本领出众。于是才拜托蒋兄做下此事。蒋兄可知在下为何与你素未谋面,却在你做事之前就付你酬金?在下就是想要试试蒋兄这个人。未成想蒋兄收了钱财之后当真不食言,如此信义之士,若是不跟着我财二一起在这块地盘上打拼,岂不可惜?”
蒋东听到这话,显得非常吃惊:
“这。。。这如何使得。。。不瞒你说,其实我是有主家的人,之所以会做这事情,只是因为我家主公近日缺些日用之资,我才出此下策。昨日我做的事情已经是极为不肖了,如何能与你一起做这买卖?”
蒋东这话一出,财二反倒是一脸的吃惊:
“什么,你是有主家的人?那你。。。我之前还只以为你是大户人家的逃奴而已,听你这意思,你竟是。。。他人的门客?那你昨天所得的那些钱财。。。”
“正是如数交予我家少主了。”蒋东说道。
财二的脸上立刻显出了敬佩之意:
“足下的忠义,当真是世所罕见。如此的人才,真是。。。我如今都想见识见识你家的主公了,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像你这样的门客。”财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看起来他的内心非常矛盾。这蒋东若当真是他人门客的话,那他这墙角可就难挖了——这年头挖墙脚可是要命的事情。但他为了他自己的计划,却又不愿放走这人才。
正在财二纠结之时,却听到街头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街边的民众纷纷躲避,似乎他们当中出现了什么恶鬼一般。而在一阵乱局过后,人群中就穿出一群身穿素布衣衫,手拿短刀的汉子。
为首的是一名虬髯汉子,他一见财二与蒋东说话,立刻狞笑道:
“财二,果然是你。我看你可当真是活腻味了。你们城西这群鼠辈乱成这样,如今居然还敢打我们的注意?兄弟们,他,和昨天劫我们的那小子,可全别给我放跑了!”
虬髯男这令还没发完,身后一大堆人就冲上去了。财二当即大惊失色。不过他好歹也是个人物,当下就将手上的包袱系好,拿出服刀应战。而那蒋东实诚的个性自然也不可能让他逃命,他也立即拔刀出鞘。
只可惜虬髯男哪边人数将近二十个,立刻就将二人团团围住。那虬髯男狞笑更胜,正想接着爽,但他的笑容却突然间凝固了。
因为此时,正有一柄黑柄的服刀,直直地插在了他的肋下。
虬髯汉子当下一声惨嚎,一转身,却只看到了一个蒙面人。然而,这人即便是没有蒙面,虬髯汉子此时估计也不会记得他的样貌。因为他此时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此人那双散发着令他胆寒的杀气的双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