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进他们村来的这位不速之客,是一位名叫罗昉的中年人。此人留有三绺长髯,宽眉细目。衣着打扮看起来极为考究,脸上的须眉鬓角似乎都经过了仔细的打理,跟赵进他们这帮仪表散乱的土包子有着截然的不同。更夸张的是当他进村的时候老远外赵进就闻到了一股檀木香气,看来这哥们不仅是衣服,恐怕连头发都用香熏过一遍了。
赵进不禁暗想这哥们难道是有狐臭么,怎么整个人都弄得根颗香似得。
这哥们基本上是赵进来到这个时代后所见过的最为“时髦”的人了。看起来应该是这个贵族阶层。但是从他下马后走来的姿势,以及整个人的气度看,却远没有去年所见的那位陈君侯般的雍容之态。
而更奇怪的是,自打他进村开始,这整个村子的人,竟全都用着种鄙夷或是愤怒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赵进真的是有些不明就里,只恨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这身体的记忆实在是没存下多少。眼前这罗昉虽然这一年半来从未在这村子中出现过,但他显然是赵进他们的旧识。但这人究竟是谁,究竟为什么这么不受乡民们待见,赵进却是半点头绪都摸不到。
这罗昉的脸皮倒是也够厚的,他对身边的冷眼似乎是毫不在意,只是走上前来,对赵进施了一礼:
“赵公子,别来无恙啊。”
看这人对自己行礼了,赵进自然得按这个年代的规矩给人还礼。但他这腰还没弯下去,站在一边的蒋爷竟已是一声怒吼:
“罗昉!你这狗一般的东西!当年你私自出奔,我等尚且未去寻你,你反倒自己前来送死了?”
嗯哼?
出奔?
听到蒋爷的话,在看看乡民们的反应,赵进大概上明白这罗昉是什么人了。从之前蒋爷跟自己所提的那些赵家家史中赵进得知,他赵家当年府中所养的门客有数百人之多。但是当赵家落难的时候,这些人大多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即便剩下的一些人跟着主家来到这五龙山之地,却大多受不了苦,很多人于是就此出奔,更过分的是还有人趁乱卷走了钱财。蒋爷每每说到这些人的时候,大多都是咬牙切齿。现在想来,这罗昉八成就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
出奔,就是在未征得主家同意的情况下擅自离家出走。这要用后世黑社会的话来讲那就叫自立门户。这一行为,在如今这个忠字当头的年代似乎是极端令人不齿的事情,基本上跟背叛主家是一个意思。
所以如今乡民们这般义愤填膺就颇为让人理解了。
然而这罗昉倒也真是个人物,在乡民这般的杀人眼神的注视下,他的神色居然丝毫未变,堂而皇之地对着蒋爷笑道:
“老蒋啊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这脾气?当初出奔的又不是我一家,更何况我又没有像谢家与常家那般卷走钱财,我只是觉得与其卧在五龙山中,不如到外头的世界闯荡一番,才有复兴家门的希望不是?我这可是一心为了赵氏一门着想啊。”
“放你的狗屁!”蒋爷早就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
“东子,还不上前拿下这厮,更待何时!”
蒋爷的儿子蒋东是个老实孩子,平时一直是颇为木讷。但这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耿直与忠诚。这会见到一个叛逃家门的东西欺上门来,他也早已是气得满脸通红,当即拔刀出鞘,就要上前收拾那罗昉。
罗昉倒是没想到这帮老农居然会说动手就动手,当即脸色一变,一步往后跳开,顺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大声喊道:
“你们。。。你们敢对我动手?”
“叛家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何不敢!”蒋爷道。
“哈哈。”罗昉双手握剑,在身前一划,架开了蒋东的一刀,对着他说道:
“你小子,就是那个蒋东吧。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跟你爹一样蠢呢?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偏偏会在此时回来?你们可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么?”
“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
赵进发话了。
一听到赵进发话,蒋东意识到自己现在若是继续动手那是失礼了。于是急忙向一边退开。那罗昉也识趣,还剑入鞘,对赵进笑道:
“赵公子多年不见,倒是越发沉稳了,这倒当真是有当年祖上武圣爷的遗风啊”
这厮不叫少主,只叫赵公子。那等于是摆明了跟赵家做了切割。众乡民真的是看的牙根痒痒,有几个差点又忍不住上去想要跟他拼命。
但赵进却是一脸笑意:
“我想听的是你的身份与来意,不是想听你对我的奉承。还请你有话直说吧。”
罗昉愣了愣神,这少主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厉害了?不过当下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乖乖道:
“不瞒诸位说,将来小弟与诸位碰面的机会怕是不会少了。那位帮助勤王军筹粮有功,得以新上任的五龙县令宁远宁县令各位应该知道吧。”
蒋爷面色一变:
“你莫非是想说。。。”
罗昉笑道:
“如今在宁县令幕中担任县丞的,正是在下不才。”
“什么?”蒋爷脸色一变。虽然现如今像赵进他们村子有着颇高的自治权,但总归得跟县里头的人有来往。如今一个从家中叛逃的门人成了自家的半个父母官,更何况还侵门踏户地上门来显摆。这种耻辱,如何能让人接受得了?
蒋爷的肺都快气炸了,他指着罗昉骂道:
“罗昉。。。你。。。你可还有半点廉耻之心。。。竟敢在少主面前。。。”
那罗昉却笑道:
“蒋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谁叫我的那位新主公偏偏勤了王了呢?如今圣上复位在即,已经开始论功行赏了。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自然也就得跟着一块蹦跶不是?不过我听说,当时勤王大军可是跟这五龙山有不少瓜葛的啊,你们身为武圣之后,也没跟着勤王大军一起建点功勋?赵公子,这我可就得说说你了。大丈夫立于世间,靠的无非是时运二字。这么大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你没抓住,这也怪不得你武圣一脉就此没落了吧。”
搞了半天,这哥们感情是因为跟了勤王的一派,站对了队伍就此发迹,才跑到赵进这来显摆啊。真不知道那皇帝复位一下子能窜出多少个像罗昉这样的人。这可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罗昉这话一出,蒋爷的怒气是真的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但是赵进却是颇为奇怪。他去年帮助虎贲卫的事情,这功劳的大小先别提,怎么这同为勤王一派的罗昉对这件事情一点不知情?细细一想才意识到,当初虎贲卫进五龙山可是绝密之事,怎么可能像那宁县令筹粮一般大张旗鼓满世界闹腾。这罗昉对自己去年的作为毫不知情,这倒是不难理解。
赵进看那蒋爷的表情,似乎也是这意思。看样子他就要对那罗昉说出去年的事情。赵进急忙开口阻住了他的话头,因为他这样的人,实在没有必要跟罗昉这路货色置气:
“罗县丞,您这远道而来,想必不是只为了跟我们显摆身份而来的吧?还请将您的本意告知吧。”
罗昉刚要接着爽,却生生地被赵进一噎,眉头一皱,却也不便发怒,只能说道:
“赵公子,其实我今天所来,不为其他,纯粹是为了公子你的终生大事而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