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若是被称作禁地,那么它一定有很多理由、很多传说。当然,这些绝对不会是有趣的理由与传说。
人们的追寻未知秘密的心是比想象中的旺盛的许多,即使许多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地方,总会有一些胆大妄为之徒前往。
但是,绝对没有人会去朱雀山。
甚至这座山的名字与它本身一样都成为了一种禁忌。
所以马车只是将谢渐飞送到了距离朱雀山外围二百多里的一个小镇后,便说什么也不再往前走一步了。
谢渐飞没有强人所难,他只是用一片金叶子买下了拉车的马。他不在乎钱,或者,自己可能没有机会再在乎钱了。若是自己从此再也回不到这里,会不会还有一个车夫用惊奇的语气对别人说起他的事迹?
黄昏,古道,沙漫天。
残阳如血,将这漫天飞沙尽染。
谢渐飞就牵着一匹瘦马走在这样的苍穹下。
整个小镇如同一个垂死之人一般,毫无生气。没有年轻人,只剩下老人与孩子用呆滞的目光不住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谢渐飞走到了一个老者面前,道,“老人家,这小镇哪里可以投宿?”
就仿佛声音的传播也被这漫天的黄沙所干扰,用了好久才传到了老人的耳朵里。他停下往烟袋里塞着烟丝的颤抖的手,缓缓抬起头,用那浑浊的目光盯着谢渐飞,良久,才大声应道,“啊?”
“老人家,这小镇哪里有客栈?”这个老者的耳朵似乎不大灵光,于是谢渐飞又大声的问了一遍。
老者摇着头,就仿佛喃喃自语,“客栈…呵…客栈,哪里有客栈……一座死城,哪里会有客栈?”
“大……哥哥,若是想要投宿,你可以住在我们家。”一个怯生生的童音在谢渐飞背后响起。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脸色干枯且蜡黄,一看便知是营养不良的症状。手脚瑟缩,也许是第一次与陌生人说话而显得分外不安。
谢渐飞在她的面前蹲下,轻轻的摸着她的头,她的头发干枯如同稻草。
谢渐飞微笑道,“谢谢啦,小妹妹。”
小女孩小声道,“妈…妈妈说,若是住在我家,价钱……可不便宜。”
谢渐飞道,“没关系。”
小女孩却道,“还是……还是说明白了好……”只见她用力咽了一口唾液,仿佛下定决心般的说道,“妈妈说了,一晚二十两银子,一文不能少。”
二十两银子若是宿费,可是相当不便宜,二十两银子足足可以让一个普通的家庭舒舒服服的过上三个月。
小女孩虽然年纪尚幼,却也知道二十两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她怯生生的看着谢渐飞,生怕他跳起来便挥拳打人。
若是旁人,也许早就跳起来了。
但幸好谢渐飞却不是小气的人,所以他只是笑着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
顺着狭窄而弯曲的胡同,小女孩停在了一扇铁门前。
说是铁门,谢渐飞却也看不出这铁门还能挡住什么东西。厚重的铁锈似乎要将这门从原本的位置坠离开来,小女孩轻轻一推,便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
一个头发枯黄,身材消瘦的中年妇女一边用脏兮兮的围裙擦着手一边迎了出来。人来了,当然是生意谈成了,所以她的笑容显得分外的灿烂。
“大爷进屋休息,饭菜马上就好。”她转头看向小女孩,“囡囡,快带这位大爷去上房。”小女孩便拉着谢渐飞的手走了进去。
一间干净温暖的上房,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一个随时笑脸相迎等待着你的召唤的店小二。在这样的客栈住一晚,也不过五钱银子。
二十两银子一晚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中年妇女虽然说上房,谢渐飞却也没有报任何期望,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可以容他休息的地方,但是这里……
屋内阴暗潮湿,霉味扑鼻,肮脏的被子居然都没有叠起,团成一团随随便便的丢在了两个看起来随时都要塌下的木箱上。
谢渐飞自嘲的笑了笑,“二十两的房间果然不是一般人能住的起的。”
小女孩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便伸手去整理床铺。
谢渐飞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小声道,“大家都叫我囡囡。”
谢渐飞坐到了床边,微笑着看着小女孩,“你爸爸呢?”
小女孩咬着嘴唇,道,“不知道。”
谢渐飞没有再说什么。整个小镇死气沉沉唯独不见青年男人,是不是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征兵?
这时,中年妇女满脸堆着假笑走了进来,道,“大爷,房间还满意吧?”
谢渐飞微笑道,“再好没有了。”
中年妇女笑道,“大爷满意就好,饭菜已经做好了,等下就给大爷端上来……囡囡,别耽误大爷休息,出来帮忙。”
小女孩低头匆匆从妇女身边走了出去。
中年妇女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油腻腻的桌子,置放好,便端上了饭菜。
炒土豆,拌豆芽,炝萝卜,居然还有大大的一碗白菜汤。
谢渐飞虽然是世家子弟,却不是挑剔之人,所以总体来说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先舀了一碗汤。
然而就在他准备喝汤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
他并不是发现了什么,也不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实上,根本不是他自己想停住的。
碗在手中,却举不起放不下,身体僵硬,他用尽力气,手却只是微微的颤抖,知觉慢慢的丧失,他就这样被定格在了那里。
“浪费力气的事情还是免了吧。”一个年轻而低沉的女声仿佛就在谢渐飞的耳边响起,而谢渐飞却无法扭头去看她。
“你是谁?”发现自己居然还能说话后,谢渐飞冷冷的问道。
女声却没有理他,道:“是谁让你来这里的?”
谢渐飞冷冷道,“你是谁?”
女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渐飞冷冷道,“你是谁?”
女声忽然笑了,“你是不是个只会说这三个字的呆子?”
谢渐飞冷冷道,“我不跟无名无姓之人讲话。”
女声道,“我不想为难你,所以你也不用这样冷淡。”
谢渐飞道,“原来你不想为难于我,真是谢谢你了。”
女声带着笑意道,“若是有人为难与你,也不是我。就比如你眼前这碗汤,便是已经下了迷药。”
女声解释道,“若是碰见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二十两住一宿的阔客话,我也会在汤中下点迷药,等你熟睡后再来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东西。更何况你既然想入朱雀,基本就是个死人了,死人拿再多钱也是没有用的。”
谢渐飞冷道,“迷药这种低级的伎俩还不用你来提醒。”迷药在汤中,虽然不浓,却也瞒不过他的鼻子,但是他不在乎。
女声道,“你看,我本来就是好意,说不定我们还能交个朋友呢。”
谢渐飞哼道,“若是交朋友,总要有个姓名。”
女声叹了一口气,倒仿佛真的很遗憾,“算啦,既然你这么固执,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居然真的就这样走了。
气力在慢慢恢复。他没有飞身去追,因为他知道即使追也根本不可能追上。而且这女子对他没有恶意。
谢渐飞闭眼凝神思索,声音不似作假,确实是陌生的声音,看来自己真的不认识此人。
待谢渐飞睁眼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门口躲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小女孩躲得并不好,连半个鞋子都露在了外面。看着鞋子,谢渐飞居然笑了。
小女孩偷偷的探头望进去,不料正好迎上了谢渐飞的目光。谢渐飞微笑的冲他眨了眨眼,小女孩便连忙缩了回去。
’蹬蹬’的脚步声,是小女孩跑远了。
谢渐飞不知道小女孩什么时候开始躲在那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她与女声的对话。
不过那个女声说的倒也对,自己既然欲入朱雀,钱倒的确没什么用了。
那个小女孩若是看到金叶子是什么表情呢?
谢渐飞想着小女孩惊讶的表情,忽然笑了。
他慢慢的喝下了那碗汤。迷药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至少,可以让他睡得很熟。谢渐飞太需要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