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阳光直射,湖水绿的让人睁不开眼。
周默忽然道,“我的剑若是没有断,我一定将它留在这里。”他笑了笑,“能将剑沉在绿水湖,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谢渐飞并没有接话,而是盯着他,问道,“你是黒杀中人?”
周默道,“目前来说,是的。”
谢渐飞道,“黒杀是不是只为了钱杀人?”
周默道,“杀手本来就是一项很古老的职业。”
谢渐飞道,“你却没有杀我。”
周默微笑着说,“因为我不缺钱。”
谢渐飞皱着眉头,他并不想开玩笑。周默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敛起了笑容。
谢渐飞并没有再多问,因为他知道即使问了,周默也不会说。所以他只是问道,“黒杀是不是很会找人?”
周默回道,“那要看你用什么方法。”
谢渐飞道,“你用什么方法?”
周默道,“最直接而有效的方法。”
谢渐飞道,“什么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周默却只说了三个字,“卜一知。”
……
卜一知在悦来客栈。
谢渐飞走进客栈便看见了他,一个人坐在客栈的角落里自斟自酌,谢渐飞与周默便径直走了过去。
谢渐飞没有客套,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听说卜先生什么都知道?”
卜一知面若冰霜,道,“我若不知道,又怎么会在这里等你?”
谢渐飞道,“先生可知我要找人?”
卜一知冷道,“原来是找人?我以为你是在找死。”
谢渐飞没有理会他的讽刺,沉声道,“先生是知道谢陵风的去处了?”
卜一知冷笑道,“我倒想知道你找到他要怎么做?”
谢渐飞咬牙,“拿回他夺走的东西。”
卜一知冷笑,“靠什么?拼命?”
谢渐飞道,“是又如何?”
卜一知冷声道,“你若是死了,本不足惜,因为你蠢的无以复加。但是你是不是想要屹立不倒三百年的神剑山庄从此在江湖中绝迹?”
谢渐飞的血忽然冷了下去,他忽然想起了福伯的目光。
卜一知道,“你以为凭你的武功真的能见到谢陵风?”
谢渐飞道,“不能?”
卜一知冷笑道,“能,当然能。若是母猪都会飞,你当然能见到谢陵风。”他顿了顿,“凭你的武功能活到今天,倒真是像母猪会飞的前兆。”
谢渐飞默然。
卜一知道,“你可知道唐门?”
江湖之中知道唐门的,绝对要比知道神剑山庄的要多。你若是言语中冲撞了神剑山庄,或许没有什么可怕的,神剑山庄眼高于顶,不屑于凡类之争。但是你若是得罪了唐门,只怕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唐门不是一个门派,而是一个家族,其势力之大,组织之密,令人难以想象。江湖上关于唐门的传说,一个比一个精彩,一个比一个传奇,却依旧没有人知道唐门的真正面目。
卜一知道,“谢陵风此次正是投奔唐门。若是一个唐家的废物居然都能差点逼死你们两个,你说你不是找死是什么?”
谢渐飞想起了那个月夜,他低头看着身旁的剑,无言以对。
他忽然起身,一揖到地,“还请先生指教。”
卜一知道,“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武林异事?”
谢渐飞道,“不敢忘。”
卜一知道,“那么,你若是及时赶去朱雀山,还能找到叶枫。”
谢渐飞惊道,“叶枫?”
卜一知道,“若是天下还有一人能帮你,便是叶枫。”
……
谢渐飞已走远,周默却坐在桌边与卜一知慢慢的喝着酒。
周默在微笑,卜一知却在叹气。
他喝一杯酒便叹一口气。
周默唤来小二又上了一壶陈年花雕,周默亲手为卜一知满上酒。
周默举杯道,“多谢卜师叔。”
卜一知不语,喝下一杯酒然后又长叹一口气。
周默微笑道,“师叔又为何唉声叹气?”
卜一知道,“普天之下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尸骨成堆、血染厚土。你说我该不该叹气?”
周默道,“我又有何法?”
卜一知叹道,“是啊,我有何法,你有何法,他有何法,既然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以为对的事情,大家又有何法。”
周默微笑道,“齿轮已经转动,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看的太多当然会难受。所以,师叔你既然无心逐鹿天下,本就应该喝喝酒,赌赌钱,日子潇洒又快乐。”
卜一知盯着他,忽然也笑了,“若是还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看。”
周默的脸变得冷漠,“从我出来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经明白了,一切都已经在冥冥中有着注定。只不过有些人想要违逆它,有些人想要遵从他。所以我只是做对我正确的事情。天下,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生在乱世,便是他们的命。若是有来世,还是宁做太平犬吧。”
卜一知摇晃着酒杯,喃喃自语,“看的太多,必然想的太多。那我又为何看的那么多呢?”
周默微笑道,“师叔说的极是。”
卜一知盯着周默的眼睛道,“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
周默道,“是,只是师叔既然看见这么多东西徒增心乱,那么还不如了断个痛快。”
卜一知也微笑道,“我既然选择来了,我就早已明白。”
周默叹息道,“所以那天我本不想去找你的,但是事关谢渐飞的性命,我信得过的,只有你。”
卜一知讽刺的笑了,“原来你信得过我,我若说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世,那么你会让我活下去么?”
周默摇了摇头道,“如果师叔您选择了您认为正确的事情,我也只能选择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卜一知道,“好了,那就让我们继续走下去吧。”他望着周默,“我选择了我看见的未来,所以我选择了帮你,沿着我选择的未来,我没有任何话说。”
周默微笑着又为卜一知满上了酒,卜一知却摇手拒绝,“不喝了,再喝就真的醉了,马上就要上路,还是清醒点好。”
卜一知用手扶着头,缓缓道,“我在自己杯中已然下了毒,所以你就不用动手了,让我一个人慢慢走吧。”
他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哦,最后帮我一个忙,告诉你师娘,娶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他摇头笑了笑,“出门的时候想说来着,却又忽然觉得难为情,便掉头走了,你师娘还在后面骂我不懂礼节,转身就走。唉,你说都快死了,还顾忌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东西……”
周默微笑道,“这个忙,恐怕师侄帮不了了。”
卜一知叹了一口气道,“也是,又怎么能要求你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他摆了摆手,“你走吧,去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吧,一个老人慢慢的死去没有什么值得看下去得了。”
周默微笑道,“师侄说帮不了是因为,这句话要师叔自己去说才更好。”
卜一知愣住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头开始变得清醒。
“这……”
周默微笑道,“杯中虽然有毒,但是酒中却有解药。”他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师傅便是死在这’销魂散’之下,我又怎么能忘记这药粉的味道?你们谈话之间我便出去调制了解药,又嘱咐小二放在了酒里。”他顿了顿,“师叔你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情,我当然也要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卜一知说不出话来。
周默道,“师叔那句话还是自己告诉师娘吧。师侄在这里也不能久待了。”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卜一知笑了笑,“师叔还是随性的赌赌钱,喝喝酒吧。也许,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卜一知怔在原地,看着周默的背影消失在了阳光里,忽然觉的眼前一花,他一直能看见未来征兆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
“我……已经看不见未来了么?”他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