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大哥就不声不响地走了。母亲打发二哥把父亲叫了回来。父亲又打发二哥去叫大哥。二哥捎回了大哥的话,说他忙,来不了。父亲那时候还觉得自己很威风,他不相信世上还有老子收拾不了的儿子,二哥捎回的话更是他不曾料到的。父亲说他明天亲自去“请”。
又一个黑夜如期而至。一家人在沉闷的气氛中准备睡觉。大哥回来了。他没有进大嫂的屋,而是直接冲进了父亲住的上房套屋里。父亲已经睡了,说等明天再说。大哥不答应,说非要当晚上说清楚不可,口气比父亲还强硬得多。显然,他是有备而来。几句话后他们就吵了起来。父亲的话里都是威风,大哥的话里少不了挑衅,一来二去的斗气。我和母亲在外面的屋里,听得大哥拍着桌子说:“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我不靠你老子!”说真的,这句话我是在后来的几年里才明白大哥的真实意思:他那时刚被提了商店的主任。我在先前就交代过,父亲也是个脾气暴烈的人,他当然忍受不了儿子对他这么无礼。他穿了衣服就从炕上跳下来。我被这阵势吓得退到了门口。按我父亲的做法,应该会扇大哥一记耳光,但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扇他,因为这时候母亲过去拦住了父亲。他们三个拉拉扯扯地到了大屋里,父亲以自己的长辈身份做底气,骂声如雷,而大哥,也毫不逊色。不久,大嫂一脚踹开门,一把扯掉了门帘,扑了进来。尽管父亲的声音大,但他抵不过大哥和大嫂两个。母亲在旁边抽泣,说不出一句话来。
吵闹声惊动了一墙之隔的邻居家。我二妈和一个邻居大姐姐进来劝架。这种时候,真需要个外人来缓和一下局面,我想能把大哥大嫂劝到他们的屋里也就算了。但大嫂想的是另一回事,她见有人来,更加来劲。她拿出了她的看家本事,又要寻死,哭喊着说这下要碰死到我父母跟前。父亲根本就对付不了这种场面,在大嫂的进攻之下连连败退。我和母亲拽着父亲的衣服,希望他能出去,出去也许就能不了了之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情,父亲总是被搅和在里面脱不开身。情急之下,我心里开始怨母亲,要是她不让二哥把父亲叫回来就好了。可那乱嚷嚷的场面里,我根本就无法开口说我母亲,甚至是多想一些类似的问题。我和母亲齐心竭力要做的,就是千万不要让父亲和他们两个有肢体的碰撞。
一盏昏黄的电灯在空中摇晃,把交织在一起的人影在墙上放大,又缩小。最后,二妈和大姐姐把大嫂先拽了出去,又拉进了她的屋子。事态才缓和了一下。
我盼望着还有人来劝说大哥回去,就站在门槛上。这里我两边的情势都可以观察到:那边的玻璃窗后,大嫂还扑腾着要出来,二妈和那个姐姐每人拉着她一只胳膊。这边的屋里,大哥给父亲赌咒发誓。大哥说:“我指日为证,”可能想到晚上没有太阳,又改口说:“太阳没了,我指着灯泡子发誓,”
大哥发誓,无非就是夸耀他的无量前途,说再不用父亲这种话。因为其中夹杂了一些象“太阳爆炸”,“天诛地灭”,“不得好死”等等能增加誓言毒性的词语,大哥的气势尤其显得咄咄逼人,而我父亲慢慢地瘫软了下去,最后坐在炕上不再说话。
我们屋里的声音小了,大嫂似乎也安静了下来。不久二妈和那姐姐就走了。我真希望她们能多呆一会儿,省得麻烦再来我对付不了。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又上了当,没人拦着的时候,大嫂根本就不打算死。
父亲这一来,不仅没有给母亲伸张到正义,还把自己气得够呛。从那时起,父亲知道了儿子的厉害,他以后再没敢那么暴跳如雷过。我的意识中,父亲的尊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大哥突破了它。我最后的一道保护墙倒下了。
这是我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事情。时间过去了二十年,可我的印象没有因为久远而变淡,而是每想起母亲撩起衣襟捂着脸哭的样子,我就禁不住热泪长流。
我于2006年8月4号,给父母打电话的问好的时候,顺便问了这件事情的缘由。说是队里分化肥票,二哥领的时候顺便把大哥家的也给领了回来,谁知道大哥不再让我们沾染他家的事情,他回来劈头盖脸就骂二哥;母亲听不过耳,替二哥解释了一下,把大哥招惹了,自己挨了一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