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间,地里翻着黄橙橙的麦浪,沟沿上的白杨树和地埂上的麻头正是叶密色浓的时候,一黄一绿,形成鲜明的对比。太阳下面没有一点云层,金光直射下来,又腾起地上的湿气,放眼望去,仿佛是麦田上冒着丝丝青烟。我们的庄稼没有象我担惊受怕的那样长得不如别人家的,而是人家的长多高,我们的也多高,人家的穗头多大多饱满,我们的也一样。父亲这时候会请假来收麦子。好庄稼能让他喜气洋洋,一到地上父亲就禁不住的说:好,好。我也高兴,虽然高兴得有点莫名其妙。
收麦子是农活中最苦最累又最紧张的。出门在外的人,每到这个季节都想办法赶回来,能帮一把是一把。大哥每年都说商店里忙得不可开交,只象征性地回来三四天。我先前说过,我们家人口最多,地也最多。除了大哥之外,剩下的人都得鼓足劲儿干。我们应该感谢大嫂,她没在这种非常时候怄过气;二哥也不罢工。他们两个是主力,我和三哥跟着干。麦地里真热,衣服象是贴在身上一样;我在多的时候还顶着头巾,要不麦田上的灰尘就都粘到头发上了,这就更热。弯腰割几刀,抬头看看地的那头,又割几刀,再看看。一行田真长。二哥像个监工一样,严厉地监视着我们两个,老看老擦汗,他就会说我们偷工磨滑。
麦子一刀刀割倒,还要一捆捆地捆起来。我和三哥还不够力气系捆绳,所以得分组进行。也没有谁指定,讨论,我们根据平时的感情自然地就分成了我和二哥一组,大嫂和三哥一组;三哥对家里的万事万物都不操心,好坏好像都跟他没关系似的,这和大嫂想法一致,所以要说我们三个弟弟妹妹中有让大嫂喜欢的,那就是三哥。从天刚亮到正午,我们能割一亩地。下午太阳不太毒热的时候上地,到天黑我们又能割一亩地。还有在月亮下割田的人家,二哥也去过,没有坚持下来。割田是挑战人体力极限的劳动,这从第二天起床时的艰难上谁都能体会到;手,胳膊,腰,腿,凡是长肌肉的地方都疼痛,僵硬。母亲这时候非常的和蔼可亲,我和三哥起不了床,她从来都不骂一声,而是耐心劝说,说起来活动一下就不疼了,还说再忍几天就割完了。我们会比大嫂二哥晚半个钟头起了床,抹掉眼屎就拿镰刀上了地;脸是没必要洗的,因为到地上割一把田,就有一层灰尘粘在脸上。
七八天之后,各家都差不多割完了。大哥回来一趟,定下打麦场的时间。那一天,还是满天星斗的时候我们就起了床,从垛上拆下田捆,解开捆绳,把麦田一把把抖散摊在场上。大哥在中午回时候回来,后面是张三开着手扶拖拉机。这是大哥大显身手的时候,别人家打场都还用牲口一圈一圈转,我们家有大哥的“三哥”,偌大一个麦垛,一天就打完了。有时候大哥和他“三哥”啤酒喝高兴了,就会给叔叔家也打一场。叔叔把自己家地上最大最熟的那几个西瓜摘回来招待他们。
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肢体和其他人一样,一直都忙着,翻场,抱麦草,拉拉扳,扫场等等的。心里也没闲着,我看大哥和张三表演,就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想法。
他们不喝茶,而是喝一种打开瓶盖就冒白色泡沫,当时叫小香槟的一种东西,谁知道算不算啤酒,反正他们喝得高兴,一瓶又一瓶的,好像不喝那拖拉机不转似的。我说表演,是因为场上忙碌着那么多的人(有不少邻居们来帮忙的),就他们俩喝,别人都在看。其实这种冒着白沫的东西我一点都不嘴馋,既是真有人给我,我也未必就能喝下去。但二哥三哥会偷着咽唾沫。二哥干活快又多,三哥慢一点,但没少挨我父亲的骂,我觉得看起来那么好的东西,他们都应该喝一口来得到一些奖励和安慰。但大哥的眼里只有酒瓶子,而没有他们。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天性里有问题,对大哥贡献给家里的万丈光芒视而不见,而对那些他身上的细微的缺陷看得清清楚楚。
大哥会在家里多呆一个下午或者一天,帮二哥扬场,装粮食,再一袋袋扛回来倒在粮仓里。然后,他洗沭干净,换上干净的白衬衣,骑车走了。一年一度,大哥就辛苦这两天,算是对爹娘,妻子和弟弟妹妹做了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