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光,仿佛冰冷的绝望,在它与黑暗交界的地方,飘过白色衣袂的一角。
忏天的鼻尖不自觉地酸楚,拳头无意识地攥紧。
“能与沉香鼎产生反应,又能如此快的从幻影中醒来的,你是第一个。”音质是天生的柔和,但话语却如月光的清冷,带着必须要拒人千里之外的决绝。
在听到声音的刹那,忏天振作的身体突然间萎靡了下去,他靠在床头,仰天看着半黑半白的屋顶。迷离的眼神,愈加惫懒。一如他身体展现出来的疲倦。
“这就是大祭司,叫我去神庙的缘由吗?”忏天知晓对方是比自己还要寡言的人,所以尽管拙劣,他还是要接着这样的问话。
“沉香鼎自上古便镇守于我苗族,唯有缘者能与之呼应。”似乎是答非所问的解释。
“沉香鼎吗?”忏天沉吟,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过去,现在,未来,它会在幻影中带你穿越这三个时空,是这个意思吗?”
沉默了片刻,“沉香鼎不是死物!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她又沉默了一阵,“唯一相同的是,在幻影中你所看到的,将绝不是幻影。那是神谕!”
忏天的瞳孔略微一紧,“如果这就是大祭司叫我去神庙的原因,那么我现在就该去找她,我看到……”
“她能看到你将看到,自然看到过你所看到的。既然沉香鼎只要你一人看到,那么便只是对你一个人的神谕。”好像一切于她,都是无关紧要的,偏生从她平淡的话语中,又体味不出任何轻松的色彩。
忏天皱眉,“为什么只是对我一个人的神谕?”
“那是你必须要一个人背负起的东西!”
“凭什么认为我就一定背负得起?我难道不就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吗?”忏天竟抑制不住自己涌上心头的一丝火气。
关着窗,房间里静默无风,她白色的发带,却在月光下,徐徐飘动。
“人生来,就是为了背负某样东西的,这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到,或者没看到,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你自己愿不愿意去承认。当命运决定你必须要背负起它的时候,你会发现,它就在那里,横亘在你所有前进或者后退的路上,你逃避不了。”她悠悠地诉说让人悲鸣的话语,不带一点自己的忧伤。
忏天沉默。窗不知何时,被夜风吹开,他的发,拂过他的脸庞,眼前垂下一片暗影。
她,站在了窗前,光与影的交错,衬出的,是此间最美丽的景致。
“当我在河边遇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一个凡人。她说你是预言之子,对此,我深信不疑。”转过侧脸,飞起了面纱,是如霜的面目。
忏天心神激荡,禁不住伸手,却在半空中生生止住。
“叮叮当!”门外铃铛脆响。
“天哥哥,你可算醒了!”铃铃带着哭腔,扑入忏天的怀中。
小白从她的肩头蹿入忏天的怀里。
忏天空出了双手,不知道该安慰哪个才好。
“天哥哥,你突然晕倒在广场上,真的吓到铃铃了。”铃铃秀眉紧蹙,抓着忏天的手不肯放开。
小白呜呜作声,也泪眼汪汪地看着忏天,更是惹人怜爱。
忏天抬起的手,终于还是落到了小白的头上,轻轻地抚摸过它的耳朵。
看来从进入幻觉,到失去知觉晕倒在地,最多不过几息的工夫。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不会给旁人多余的时间,意识到任何一点异常。然而,如果在幻觉中看到的种种,是必然发生的预示,怎么还能没事一样的不紧不慢?假使他们已做好了应对所有厄运的准备,多让一个他这样的人知晓,又有什么样重大的意义?忏天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透不过气来。
“所有人,所有事,命运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定了结局的,即使努力改变当中的过程,那也只是换了一种接受的形式。”
“阿姐,你说什么呢?天哥哥他到底……”铃铃看向月光下白色的影子。
命运只会让那些承担得起它重量的人知晓它的本质,但它的本质就是让人一遍遍领悟它是不可改变的悲剧吗?那样的重担,又有谁能承担得起?忏天的耳边回想起神庙中阴爻与阳爻交错跌落到地上的声音。轻缓地跌落,沉重的回响,带起地上的尘埃,凝滞在昏暗的空中。
“没什么的。我没事,只是晚上没睡好,头有点晕,所以就……”忏天小心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的时候,淡淡地笑。
“你啊,在外面是累了,回来却休息得狠了,哪能一觉睡到大中午的!你说是不是啊,阿姐?”铃铃学着大人气的说话,抓着忏天的手,最后又看了一眼白色的背影。
静默无声。
铃铃也不在意,她拉过忏天,“走吧,走吧,都是不走动的缘故。外面可热闹了,你陪我,不不不,是我带你出去看看,透透气,憋在屋子里面,好人也要不好了。”
腕间“叮叮当”的声响,忏天与她的背影交错,长发拂过他的指尖。
她侧脸回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双眸蕴着不可见的悲伤。
夜风直扑,倒有一丝动人心魄的凉意。
远处篝火高涨,拉长了所有的人影。
少女们在为心仪的少年欢快的舞蹈,少年们在为钟情的少女热情的歌唱。
如此一派升平快乐的景象,忏天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自己内心的感受。回望在风中摇曳的烛火,他呆呆的发愣。
“哎呀,天哥哥,你怎么停住了?快跟我来!”
篝火大会被安排在神庙前面的道场上,大小祭司在神庙旁边都有各自独立的房间.从房间里面出来,离那热烈的气氛,确是不过一步之遥。
篝火大会,篝火不只一个,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便能凑出一堆火来。多是年长的与年长的一起,谈谈他们少年时候的那些成年往事;年少的与年少的一起,聊聊玩意儿,扯扯在执行任务时遭逢的奇遇;互相中意的少男少女,便趁着这大好的机会,表白心意;也有年纪小些的孩子,围在老人身边,听他们讲,族中的古老秘辛。
但最有人气,也最盛大的节目,还属“角斗”。顾名思义,就是以擂台的形式,分攻擂与守擂双方,互较高低。最古时候,便是一种仪式,是为娱乐祖先而做出的表演。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其实质逐渐成为了苗族年轻一辈,展现自己实力的舞台。每逢盛典,年轻人们必将在擂台上一决雌雄。是最激烈,最有意思的内容。自然的,擂台也被安置在一众篝火的最中央,篝火熊熊,最炽烈地燃烧。
当然,能够上擂台的人,也是有要求的,必须是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被认定有资格接受任务,执行任务意念以上,分值排名在前十支队伍的成员,才可以参赛。参赛者必须拿出一样特殊的物事,可以是天材地宝,也可以是法宝灵器,总之是先充当彩头,规则上,自然是归胜者所有。最后胜出的,将可以把自己最好的供品,献祭给女娲大神。这既是对胜者实力的赞同,也是无法用实物衡量的荣耀。
同时,胜者还可以向族中任何一人提出一个要求,那人不得拒绝。这最实际的一条,也是让苗族年轻一辈争得分外眼红的主要原因。
歌舞不约而同地停息,狂欢的族人都很自觉的围坐在擂台之下。台上主持的是个白衣白裤白胡子的老头儿,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倒是一副鹤发童颜的仙风道骨。但忏天最认不清的就是这些长老,别说打扮,在他眼里,那十几张老脸几乎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另外几个啰嗦的老头儿都不在,也没看到大祭司,还有那个,让他看到就说不清楚为什么难受的苗王。
忏天的眉头聚拢起来,看向神庙。神庙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山洞,被列为苗族的禁地,那群人此刻大概都聚在那里吧。
主持的长老老于世故,这个行当也是熟能生巧,颇能煽动现场的气氛,一段开场白被他讲得荡气回肠。铃铃一个劲儿的在那拍手鼓掌。
但忏天对这些根本提不起兴趣。这一辈年轻人中,最有实力的,是那个极少露面的大王子,但据说他和他的队伍街道一个棘手的任务,连祭典都没能赶回来。接下来,就当属叶峰和都吉特这两队人马。主要看得,就是他们俩人之间对决的压轴好戏。
至于供品一类,真要说起来,以年轻一辈的实力,撇开长辈的帮助,除非是有奇遇,否则也难有真正高品阶的灵宝拿得出手。
他看向神庙的横脊,中间那条石刻的灵蛇,隐没在黑暗的夜空中,借着月光,也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接下去的角斗,也确实不出他所料的。排在前十的其他七个队伍,知道自己和叶峰他们存在着差距,索性不去争那个第一,冲着怎么也精彩亮个相,先后上台,完成了各自的表演。
最后,就剩下叶峰,霍巴和都吉特一队的四个人。